《大唐剑士》第3章 馆陶驿
魏州。
属大周河北道治下。
纵二百四十里,横三百二十里。原为古冀州之地,大禹治水自此而始。
境内民风淳朴,俗重游侠好结朋党,忙时男勤耕凿女勤纺绩,闲时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
馆陶县。
距魏州城约一百四十里的路程,并不急于赶路的韩安用了两个时辰从容抵达。
重信守诺是韩安做人的原则,既然答应了洛将军并收了宝剑,即便没有人约束他也会全力完成自己的承诺。
一人一骑策马入城,守城门的县兵见了腰牌便立刻放行,且态度毕恭毕敬。
在街边寻一老丈问明路径,韩安骑马穿过几条街道,停在了馆陶县驿站大门前。
驿站是专供过境官员以及公干的差人住宿的地方,不对寻常百姓开放。守在门口的驿卒见一个身穿便装却骑着驿马的人,犹豫了一下后才迎上来牵马。
韩安掏出腰牌亮了一下,向对方要了一间客房。驿卒看过腰牌之后,立刻显得格外热情,就连驿丞听到消息后都亲自出来迎接韩安,并立刻安排了最好的上房。
驿卒端来热水伺候洗漱,并顺便告诉韩安已经备下了晚食,洗漱过后随时可以送到房间里来。如果他愿意的话,也可以去大堂里吃。
午间在大牢里吃的那只羊腿韩安还没有消化完,但见对方盛情难却,也只能随他前往。
雅间内刚刚落座,几名驿卒便走马灯般轮番上菜,摆了一桌足足有十二个之多,另外还有两壶酒。
驿丞亲自执壶立于桌边,为韩安在酒杯里斟满酒,无论韩安如何客气他始终不肯坐下。直到韩安说出酒足饭饱要回房休息,驿丞才在送至卧房门口后告辞。
韩安不是高官显贵,出身更是贫苦,从小到大也没有享受过这般礼遇。他知道这些都是因为身上携带的腰牌,他实在不明白这样一块巴掌大小,正面刻着金色令字反面雕刻花纹的小牌牌,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面子。
“看来官家都是认牌不认人,难怪要小心保管,要是被要饭花子捡去了,岂不是一步登天?”
笑了笑后韩安收起腰牌,又拿出怀中的画卷。独自坐在窗边,打开窗户吹着柔和的春风,韩安端详着画卷上的女子不觉有些失神。
恍惚之间已是入夜时分,天色逐渐暗下来,韩安的房间里没有掌灯,身处一片漆黑之中却浑然不觉。
月上枝头,叮铃铃一阵銮铃声响,将韩安从思绪之中唤醒。攀着窗口向外望去,夜色之中似乎是一驾马车拉进了驿站的院子里。
随后韩安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女人声音:“驿卒,将马车卸了,用上等饲料喂饱。备三间上房一桌吃食,要素净一些。”
驿卒连声称是,片刻之后楼梯上就传来了脚步声。
驿站院内是凹字形布置,左侧是厨房,右侧是马棚,正对大门的是一栋三层楼,一楼是用餐的大堂,二三楼提供住宿房间。
韩安住的这间上房位于三楼楼梯口,上下楼最是方便。门前是一条走廊,往里面还有四间上房。
上房屋的格局很大,一间可以抵普通房间四个大小,房间内设有客堂、香厕、浴房,外间卧房和内间卧房,只提供给四品以上官员居住。
一般官员外出公干是不可以携带家眷的,如果不是公干按律不允许住宿驿站。
作为一名职业刺客,需要具备化妆潜伏于各种环境下的技能,韩安自幼接受的训练中就有关于周律的学习。为的是有需要化妆成官员的时候,不会因为不懂律法而露出马脚。
“是这馆陶驿的驿丞无视周律,还是太过好客。”
自己无官无职仅凭一块腰牌就享受了超品的待遇,住上房屋倒还可以,吃十二个菜只有钦差大臣或王爵才能如此。
正思索间脚步声已经上了三楼,听声音分辨应该是六个人。除了引路的驿卒脚步略重,其余五人都很轻盈。
五个人都是女子,这不禁让韩安好奇心起,他轻移脚步靠近门口,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楼上有人住吗?”说话是同一名女子。
“有一位,就住在一号房内。”驿卒如实答道。
“哦?”这个声音来自另外一个女子:“不知是哪位官员,说个姓名或许我们认识。”
驿卒顿了一下才低声道:“还是不问的好,几位贵人请。”
脚步声经过韩安的房门,前面五个都是匀速走过,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却在门口停留了一下。
房间内韩安凝神屏息,将自己的气息尽力内敛。房间外的人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只是走廊内有灯光,她的身影映在了房门的窗纸上。
“多此一举。”韩安心中暗自嘲笑。
几个呼吸后外面的女子离开,房间内韩安忽然给了自己一巴掌。刚刚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却反而笑外面的人。驿卒已经告诉对方这里有人住,自己隐蔽呼吸完全是此地无银,现在只希望对方误会自己没在房间里才好,不然恐怕要被人盯上。
驿站内轻易不会有女人来,而自己刺杀的目标恰恰是会住驿站的女人,现在就真的来了几个女人入住,这一切恐怕不会是巧合。
洛将军给的消息是目标明天到,但凡事都有意外,韩安隐匿行迹的目的是为了夜半前去探察究竟。现在自己恐怕已经暴露,只能寄希望于对方并不是自己要刺杀的目标。
正当韩安自我安慰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几声手指轻叩房门的声音,继而一个女人说道:“冒昧来访,请贵人开门一见。”
韩安方才分神,并没有留意门外女子的脚步声,不过从气息来判断,来的这个并不是之前的高手。
对方会来敲门显然已经知道自己就在房间里,不出去反倒更显得异常,韩安连忙应了一声,故意拖沓着脚步前去开门。
房门外站着一位年纪十七八岁的女子,穿着一身米白色衣裙,看样貌特征不似中原女子,有一些西域胡人的特征。
女子见了韩安忙欠身一礼,柔声道:“打扰贵人休息了,我家娘子略备薄酒,想请贵人移步一叙。”
韩安没想到对方会主动上门邀请,先是一愣,而后才道:“夜已深了,况且在下与你家娘子似乎并不认识,还是不叨扰了。”
“若是贵人见了这个还不想去,那婢子就告辞了。”女子抢在韩安闭门前,手腕一番亮出一块腰牌。
金色的令字,黑铁材质,描边花纹玄奥繁复,与洛将军给自己的那块儿一模一样。
见韩安两眼定神盯着腰牌,胡人女子抿嘴一笑,收回腰牌嫣然道:“贵人这就请吧。”
对方与自己有同样的腰牌,韩安不免心中好奇,左右也是要一探对方究竟的,不如就顺水推舟过去看看。不过对方身边至少有一位高手,赤手空拳过去有个万一不好对付,于是韩安叉手道:“盛情难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请稍待片刻,在下取点东西便随你前往。”
转身闭了房门,韩安走到床边拿起洛将军给的宝剑,这剑没有剑鞘,韩安一直用外衣包着。
拿了宝剑韩安随后出门,跟着胡人婢女来到走廊最里面的上房门前。胡人婢女叫开了房门,开门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她的装束与胡人婢女一模一样,只是个头要矮上一大截。
开门后胡人婢女就留在门旁,由娇小的婢女带领韩安入内。说是请韩安来喝酒,堂内却并无酒菜,只有一位同样穿米白色衣裙的女子,背对着韩安正在小几旁烹茶。
韩安来到切近,背对着他的女子开口道:“贵人稍待,我家娘子正在沐浴。”
这个声音韩安很耳熟,就是在院子和走廊里说话的那个。而且从对方的气息韩安也能感觉到,停在房门外探察他的也是这个人。
上房的格局布置都是一般模样,进门后是客堂,右转是香厕和浴室,左转是内外套间的卧房。因为驿站极少有女子入住,浴室一侧并不是有隔断的房间,只是圆形拱门挂着薄纱门帘,门帘后用一扇木架屏风阻挡视线。
屏风后撩拨水花的声音清晰可闻,韩安扭头看过去,在薄纱门帘的后面也站着一位同样装束的侍婢,只是薄纱加上水雾,看不清对方的样貌。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正在沐浴的女子忽然开口低吟,而后又问道:“郎君觉得这诗写的如何?”
韩安抱剑于怀,暗忖这诗中似乎意指昔时刺客荆轲别于易水,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在点破自己的身份。不过对方既然没有挑明,那自己也不能不打自招,于是笑道:“诗意有些悲壮,似乎不像是女子写出来的。”
水花声响,浴中女子已经起身,在内伺候的婢女立刻送上衣物,片刻之后薄纱门帘撩开,一位披发赤足身材高挑的女子从里面走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韩安握剑的手已然一紧,眼前的女子虽然年岁略长,但形容样貌与洛将军画上的女子有九分相似,应该就是自己要刺杀的目标没错。
女子看着韩安点了点头,轻声道:“倒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琴女,你看如何?”
听女子发问,背对韩安烹茶的女子应声道:“要试过才知道。”
话音落,剑锋便至。
那女子竟然腰间暗藏软剑,在如陀螺般旋起回身时,手中的剑已经扫向韩安的咽喉。
韩安的剑是裹在衣物内用带子绑着的,急切之间无法拔出。女子突然一剑袭来,韩安只能举着包裹衣物的剑去挡,凌厉的剑气刹那间就将衣物撕扯粉碎,同时引发宝剑一阵嗡鸣。
女子的剑气在嗡鸣声中无法再前进分毫,持剑的韩安略微用力一推,剑气竟然掉头倒射回去。
“好剑!”
披发女子和琴女齐声赞叹,随后琴女又补充道:“只是遇人不淑。”
韩安深吸一口气,将宝剑举起直指琴女。
不杀弱小,不杀妇孺。这个女人如此强悍,出手也够阴狠,应该不算此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