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剑士》第5章 黑白无常
传闻人死之后，灵魂不灭。生前善恶，终归阴司一判。
有黑白无常锁拿魂魄，入鬼门关，经黄泉路，至奈何桥。又有牛头马面，查亡魂生平过往，为善者于望乡台边饮下孟婆汤，灵魂入轮回转世。为恶者经阎君审判，打入十八层地狱受苦。
黄泉路不是两侧开满彼岸花的平坦小路吗，怎么会这样的颠簸？
韩安勉强将沉重如灌铅的眼皮睁开一道缝隙，眼前的景物是一片灰褐色。
颠簸主要集中在腹部，几番挤压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喷了一口东西出来，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吐了好，吐了好。”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是黑白无常再跟我说话吗，韩安吐过之后神识又清醒了一些，眼皮似乎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他再次睁开眼睛努力的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灰褐色，似乎是一片毛皮。灰褐色尽头还有一片灰白色，圆鼓鼓的。
努力抬起头，有一种血灌瞳仁的感觉，不过这也让他的视角更广阔了一些，他看到了黄土地，还有踏在地上的蹄子。
蹄子个头略小，褐色皮毛覆盖的腿也细了些。
不是马，韩安苦笑一声，原来阴司的黑白无常竟然是用驴来驮亡魂的。
随着一声悠长的吁，毛驴的脚步停了下来，呃啊的叫了一声后，毛驴竟转过头往韩安的脸上吐气。
有人从后面提了下韩安的衣领，苍老的声音又响起：“小友，醒了就起来吧。”
韩安没有动，并不是因为伤痛或是其他，只是他还没有做好直面黑白无常的准备。即使刺客都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突然。
“喂！起来了！”另一个方向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果然是两个，不是说应该用勾魂链锁着自己吗，不知道到了阴司自己的一身武功还在不在。
韩安暗中运转内息，丹田之中空空如也。想来死人也不会再有武功，不然地府不是会闹翻天了，对此韩安倒也不觉得太意外。
“阿翁，他是不是又死了？”
“应该不会。”苍老的声音响起，一只冰凉的手按在了韩安的脖子上。
韩安一个激灵，差点从驴背上摔下来。这个举动引起了旁边那人一阵憨笑：“哈哈，还没死。”
该来的总是要来，人都死了还能躲到哪里，韩安深吸一口气扭回头看向载着自己的无常。
这个无常看起来大概有六七十岁的样子，白须白发一身月白色道袍，要说是白无常的话，不如说更像是太白金星。
白无常没有想象中那副可怕的嘴脸，韩安又侧目看向另一边。
只见毛驴屁股后面两步距离的位置，正跟着一个面如锅底身高丈二的黑鬼。这黑鬼脸上油光锃亮没有胡须，一双牛眼瞪得溜圆，粗鼻头下一双比常人略厚的嘴唇咧着，露出两颗明亮的虎牙。一头黑促浓密的头发挽了一个发髻在头顶，两肩之上扛着一对儿短戟，
黑无常看起来要比白无常凶恶的多，幸好自己是被白无常载着，韩安暗自松了一口气。
传说中黑白无常是一对儿兄弟，这两人的年岁怎么看也不像是哥两个，而且刚刚黑的称白的为阿翁，应该是祖孙关系才对。看起来阳间的传说都是胡诌的，毕竟真见过黑白无常的人也没有回去的先例。
“刚刚让你颠簸，是为了吐出毒物，现在已经无碍了，你还要继续趴着吗？”白胡子老翁又问了一遍。
人家已经知道自己醒了，再装下去也没有意思，韩安只得扶着毛驴脖子，托着虚弱的身体下了驴。
背上的重量减轻，毛驴再次欢快的叫了一声。
看了眼周围的景色，韩安认出这并不是什么黄泉路，而是魏州城和馆陶县之间的官道。不久前自己刚刚跑过一次，对周围的景物印象比较深刻。
见韩安一直不说话，黑大个儿忍不住凑过来，对毛驴背上的老翁道：“他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是哑巴？”
老翁摇摇头，手捻胡须笑眯眯的看着韩安。
此刻韩安已经大回神，金乌当空照着自己在地上映出影子，黑大个、老翁和毛驴儿都有影子，自己应该还是在人间。
“你中毒倒在路边野地里，是虎痴儿发现了你，若是再晚上一时三刻，就算是贫道也无力回天了。”似是看出韩安还处在懵懂状态，老翁开口解释道。
黑大个虎痴儿抓着后脑勺嘿嘿地笑着：“俺去撒尿，看你躺在石头堆里，浇你你也不醒，才叫阿翁看看。”
“浇我？”韩安突然感觉到一阵恶臭扑鼻，脸颊肌肉不由得微微颤抖。
“嘿嘿，嘿嘿。”虎痴儿讪笑着，缓缓往毛驴另一侧躲。
驴背上的老翁见状忙摆手道：“小友莫气，虎痴儿并无恶意，只是顽皮一些。况且治疗你中的红袖香之毒，非用童子尿不可。只是外敷没有作用，需是内服才可。”
听了老翁充满“善意”的解释后，韩安扫了一眼躲在毛驴后面露出大脑袋傻笑的家伙，想一想自己现在从里到外都已经被他的童子尿洗礼，突然感觉救命之恩也不过就那么回事儿。于是对着老翁拱了个手道：“后会无期。”
转身大踏步赶路，还没走两步背后就传来老翁请他留步的声音。韩安不理会他，继续疾步前行，突然间感觉脚下一空，自己的身体竟然凭空离开了地面。
扭回头来又看到虎痴儿的傻笑，韩安不由得急道：“干什么，放我下来！”
虎痴儿可不听他的话，单手提着韩安的后衣领，就如提着一只小鸡般，把韩安硬生生提回了毛驴前。
此时韩安又想起自己已经没了武功，徒劳的挣扎几下后，只能用幽怨的眼神瞪着虎痴儿。可这家伙只是傻笑，对于韩安的恶劣态度丝毫不以为意。
老翁理解韩安的心情，耐心劝道：“小友莫气，昔日韩信受胯下之辱，张良有拾履之试，大丈夫刀山火海尚且不惧，何惧屎溺？”
“我这和张良韩信能比吗？要不是看在你救我性命，我非……”韩安说着举起拳头，看了看虎痴儿又无奈的放了下来。现在自己的力量打在虎痴儿身上，不知道最后疼的究竟是谁。
老翁还不死心，眼珠一转又道：“小友的境遇确与二公不符，不过昔日勾践卧薪尝胆，为了复国曾亲尝夫差粪便，这总和小友有一比了吧？”
卧薪尝胆的典故韩安倒是知道，不过尝粪便这件事却没听过，他狐疑的看了看老翁，又扭头看着虎痴儿问道：“有这事儿？”
“嗯。嗯！”虎痴儿疯狂点头。
韩安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自己为什么要问一个傻子，可是这周围又没有别人，只能算老翁蒙混过关了。
见韩安不再挣扎，老翁示意虎痴儿将他放下，又好声道：“小友，并非贫道留难于你。只是你体内的毒现在只清除五成，还有五成已经流入血液。如果疏于治疗，恐怕不出半月小友还会丧命。”
说起中毒的事情韩安一头雾水，自己身为刺客，受过组织专门的训练。对于各种毒物不敢说精通，也算是了如指掌。在女子房间里，自己已经万般小心，应该不至于中毒。而且这老翁口中的什么红袖香，自己从来也没听说过。
“老仙家，红袖香究竟是什么毒，为何如此厉害？”
自己闹了半天脾气，老翁依旧想着救自己的命，韩安就是再气虎痴儿的顽皮，也不能不顾礼数，言语之间对老翁也客气起来。
“红袖香本不是中原的毒药，它来自西域古国柔然。因它的味道与女子胭脂味相同，才得名红袖香。不过这药只是闻了并没有毒，所以柔然女子都把它放在香囊内当做香料。如果把它放在水中，它的香味就会消失，变的无色无味。女子服下之后，呃……男子服了，如果不起心动念，一个时辰后就会随尿液排出。一旦把持不住起心动念，就会变成剧毒。”
老翁的话戳破了韩安的当时的丑态，令他不免一阵脸红。
倒是一旁的虎痴儿满脸好奇，盯着老翁追问道：“阿翁，女子服了会如何？”
“咳咳！小孩子不要多问。”老翁连忙捋着胡须掩饰尴尬。
“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奇特的毒药，是我失策了。”韩安长叹一声。
背叛组织要被杀，洛将军也不会放过自己，还有那五个女人，如今自己勉强捡回来的这条命，不知道最终会被谁拿了去。没了武功废人一个，想要自保都做不到。
老翁似乎看出了韩安的困境，他提议道：“虽然贫道不知道小友得罪了什么人，才被下这样的奇毒。不过小友如果没有去处，可以先跟着贫道。一方面贫道可以帮你除去余毒，另一方面也可暂保小友周全，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韩安眼下也不知该去往何处，老翁一片盛情又能帮自己解毒，也算是眼下最好的归宿了。整理了一下衣衫，韩安恭恭敬敬地对老翁施了一礼。
站起身来，老翁手中已经多了一物，是一柄长剑。
剑柄韩安看着十分眼熟，倒像是洛将军送给自己那把，只不过自己那把是没有剑鞘的，而这一把却配着一个古朴的剑鞘，剑与剑鞘严丝合缝如同一体。
“这……”韩安看着老翁手中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老翁哈哈一笑，将剑扔给韩安道：“这剑是虎痴儿在你身边捡到的，恰巧贫道这里有一位故友留下的剑鞘。你是有剑无鞘，贫道有鞘无剑，两下相合也算有缘，就一并送给你了。”
韩安接了剑，心头的喜悦只是一闪而过。
若是在馆陶驿之前，能为宝剑配上剑鞘，韩安一定是欢欣雀跃。然而如今自己已经是一个废人，就算是有宝剑，也和没有一样。
“剑还是送给老仙家吧，如今我不再需要它了。”韩安黯然的双手奉上。
老翁并未接剑，只是捻须长叹：“贫道不习武，要剑何用？只是可叹龙渊，虽逢其主，未逢其时啊！”
捧在韩安掌心的大唐龙渊于匣中震颤低鸣，仿佛在回应老友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