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边小城》第9章 牛奶小店满溢无处的爱
连续一周,妈妈在放学后都带着木木和家姐来到阿叔的牛奶小店里聆听着阿叔的故事。
第一天,阿叔把一小束马蹄莲连同一杯热牛奶带给了木木。
阿叔缓缓道:
过了很久,我还是恨透了热辣炎热、蝉鸣不断、大雨滂沱的夏天。
可是我爱的人喜欢呢,我唯一的妻在暴雨倾盆的夏日诞下了我唯一的宝贝。我的妻爱美也最美,能穿裙子的夏天最得她的喜欢。
我的小公主如她一般,自小便爱穿各式各样的裙或连衣或半身,搭配起来定是欧美时装秀的最佳模特。
她们总喜欢光顾离家几里地远的浅滩形成的我女儿站起来及胸的小池塘,明明我家宝贝当年上学的学校那有个小型游泳池,她们却总不爱去。
我总是很害怕她们会遇到什么意外,便下了“死命令”,只有我伴她们身旁时才可以去游水。
她们哪是不爱去呀,学校里的游泳池一次五块呢,大人还得贵上几元。一周一次的游泳费用,对那时负债累累的我们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日子过得磕磕巴巴的,绕是我和我媳妇再紧巴,也总亏不了我的小宝贝。
我的宝贝啊,懂事得很,每次带她外出庆祝生日总不提蛋糕,外出路过零食铺总是眼睛死死盯着冰柜,不说话。我提着她想去买一根最便宜的雪条,她便死命得拉着我的手往前走道爸爸,我不要。那玩意我不爱吃,太冷了,吃了肚子疼。我不要,你要买,我就生气了。快走,快走。妈妈在家该等急了。
我哪敢惹我们小公主生气哦,有一次呐,我买了一根,她就佯装跟我赌气不理我了。
终是我剥开了雪条,蹲在她面前晃了晃 吃了一口,说道哎呦,囡囡,爸爸知道错了,下次真不买了。对不起,爸爸做得不好,你原谅爸爸好不好啊?
我唯一的宝贝终是睁着溜大的黑眼珠,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说爸爸,囡囡没有生气呐,只是囡囡觉得这个不健康,吃了会肚子痛的。爸爸答应我,下次不买了,好不好。
我喜笑颜开忙不迭地答应她,不愧是我媳妇怀胎十月心心念念掉出来的宝贝,跟她妈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里却疼极了,痛自己的不争气,恨自己的没能力。
我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到了最爱的人。
那年,我的妻就是在微醺犯困的夏日身着一条全白,裙摆绣着一小片马蹄莲的纱裙,戴着一顶小草帽穿过孤儿院的小树林,路边我面前时回头朝着身后的小伙伴嫣然一笑时迷了我的眼,乱了我的心,拨了我的弦,扣了我的魂,从此眼里只装得下她,也只容得下她。
她最爱的马蹄莲在遇到我的那一天被她亲手绣到了白纱裙上,她总说那天是她最幸运的日子,因为撞见了我。
她也跟我的小公主一样,每次约会也总舍不得我买一根雪条,就算买了也是两人分吃,最后一口总留给我。
下午红似烈火的晚霞逐渐消退,走廊不断闪现着医生与护士,他们脚步成风,没有一丝停留。
我还是走进了隔壁的病房,跟着一个护士和刚刚痛哭的医生小哥一起与媳妇道了别。
那是一次我这辈子最痛的吻别,我吻着我此时的最爱的额头,每天都跟我亲吻道早安的唇,总是含情脉脉看着我的眼眸,还有时刻戴着我亲手打造的铂金钻戒的中指。
我抚摸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默默无声地汩出了泪,环抱着她,希翼着她能如今早那般回抱我的奇迹。
她的手一次次落下,我一次次抓起扶到我的腰际。
一次又一次,我的泪叠加了一重又一重,却不敢哭出声,怕打扰了她一直沉睡的美梦。
医生拍了拍我的肩,提醒我:患者家属,患者家属,我们。。。
我摇了摇头,抱得更紧了,轻声道:嘘,嘘。一会,就一会。她只是睡着了,我哄哄她,我哄哄她。
过了许久,到底是多久呢?我还是放开了,因为我的女儿还在等我,我得让她第一时间看到我。
我只剩她了,我怎么舍得让她术后慌张得找不到爸爸呢?
我跪在地上恳请,能不能等我女儿出来再把我的妻送到太平间,我想让我的宝贝见她最后一面。如果在太平间见到她妈妈,我没有信心骗过她。这期间可不可以,不要把氧气面罩拿下来,我求求你们了。
我的膝盖还未碰到地面,就被一个自称为主任的医师拉起来了,他厉声道旁边的医生:干嘛呢?为什么要让患者家属下跪,疯了吗?
我连忙摆手:不是的,是我自己要跪的。我的妻子一直没有进太平间,本就浪费了很多公共资源,是我的要求太过分了。
主任看着我,沉思一会便道:哪里过分了,完全可以这样。兄弟,好好坚持住,你的女儿还在里面等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就先过来吃吧。
我摆摆手,说:不了不了,我得在原地等女儿出来。
主任说:那也不能不吃饭啊,你女儿一时半会还不会出来呢,难道你想让她出来看到你现在泪眼婆娑没精神的样子嘛?不能对吧。再说了,她出来我就让其他医生立刻通知你,我办公室离这就十米远。
我推脱了一番,看推脱不了便跟着主任去了办公室。
那不是办公室,是拐进看诊室里头穿过一条小走廊才到的一间较封闭的休息室。
“来,老兄,坐吧,这比较简陋别介意啊。”
“唉,我这啊,比较闭环,吃饭有得快。所以也就只有泡面和八宝粥了,要吃啥啊老兄。”
“泡面吧。”
“好嘞。”
“你们平时都吃这个嘛?”
“对啊,做手术太长时间了,现在啊,医生资源少,待机时长时慢。谁也不知道人生的下一个是不是意外。所以啊,我们医生大多都吃这些快食,怕耽搁了别人的治疗啊。”
“健康是不健康了点,但总归是比来不及也好,你说对吧?”
很快,主任就把一碗泡面干完了。
“吃得这么快?”时常拉货的我也深觉主任吃饭速度非一般的迅猛。
“唉,习惯了。我吃完了,先出去了啊,还得看诊呢,待会还有台手术。你慢慢啊,兄弟,朝前看,一切都会变好的。”
我拧开水龙头,泼了一捧水冲向脸庞,看见了一张疲惫不堪,布满红血丝、泛着泪光的眼睛,忙让自己镇静下来,使劲揉了揉眼,重重地洗了把脸,微收拾了休息室,从侧门悄悄地离开了。
急诊救助室外坏了一半的灯在我头顶忽暗忽明地闪着灯光。
我凝重的脸在灯光里或明或暗轮番照映,紧紧抱起双拳,任凭指尖逐渐泛白。
偶然间,抬眼望去不远处的高窗才知原来今天下午早就已经没了,不知何时就入了夜。
我的心越来越慌,双手合十抵头,向活佛祈福,也向基督祷告。
突地,头顶的灯泡砰地爆发出点点火星,火光弹到我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灯丝爆裂了,周围陷入一片昏暗。
护士提着一盏灯,抱过几根蜡烛分发给我,招呼工人过来修理坏掉的灯。
我小心地护住那点微风中忽明忽暗不断地跳动着与生死未卜的女儿并无不同的火苗,心里害怕急救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却也害怕它不开。
灯一会就修好了,洒下明亮的光晃了我的眼,恍惚间我看到前面站着朝我微笑地道再见的女儿。
我有点惊恐,想去挽留。后头手术室砰的门打开了,医生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我走来。
周遭一片沉默。
我看着领头的医生在张嘴说话,耳朵却只剩轰鸣,就像电视里飞机驶离机场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声响。
我听不见了。
什么都听不见,我能感到我的眼跟着世界晃动,然后整个人砰地倒在地上。
地上很凉,心里很痛。
恍然间,我看到许多人在跑,抓着我的手,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哑语”,世界在天旋地转。
等我醒转过来,已经是白日了。一名护士告诉我,我昨晚受了很大的刺激晕倒了,我的家人大体是不在。
我沉默了许久,无言的看着窗外。
雨,还未停,打湿了树梢上的枝丫,挂着点点水滴。
阿叔看了看妈妈看表的神情,余光瞥见了角落的时钟,沉默了一会,说到都这个点了,木木也该回去吃饭咯。把东西拿好,回家咯。
妈妈点了点头,抱起走路慢的木木,牵起家姐便道了别,拍了拍木木的头说木木啊,阿叔的故事我们明天再来听吧,今天得回家吃饭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