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不像是在商量,更像是在下达命令。
林凡端起茶杯,将里面最后一点凉茶喝尽,才慢悠悠地开口。
“再说吧。”
三个字,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
苏振国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苏铭岚看林凡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又拱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转向了一旁安安静静吃水果的赵子枫。
“子枫今年十四岁?上初二了吧?”她的语气刻意放得温和,像一个关心晚辈的慈爱姑姑。
不等赵子枫回答,她又看向苏铭哲:“哥,予安念的是博翰国际吧?全市最好的那家私立学校。要不回头你问问校董,看能不能给子枫转过去?到底是我们苏家的孩子,教育资源还是要跟上的。”
这番话说得体贴又周到,仿佛真心实意在为侄女的未来着想。
一直看戏的苏予安闻言,终于舍得放下手里的甜品勺。
她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赵子枫一眼,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我们学校的学习进度和公立学校不一样,教材都是全英文的。”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天生的优越感,“初二才转过来,小心跟不上哦。”
言下之意,你这种普通学校出来的,来了也是垫底的份。
林凡笑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头。
“不用了,子枫现在的学校挺好的。”
苏铭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挺好?”她拔高了声音,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再好,能有博翰好吗?博翰的学生,将来都是要进常春藤的!你知不知道为了一个入学名额,外面的人挤破了头都拿不到?”
她盯着林凡,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识好歹的蠢货。
“我们苏家给你铺好了路,你别不识抬举。”
林凡将手从女儿的头顶收回。
“苏女士,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他慢条斯理地说,“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是别人铺好的。我儿女的路,他们自己会走,不需要你们来费心。”
“你——”
苏铭岚正要发作,一直安安静-静的赵子枫忽然抬起头,眨了眨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困惑。
“博翰国际,是个什么学校?很有名吗?”
苏予安正百无聊赖地用叉子戳着盘子里最后一块哈密瓜,闻言,动作停了下来。
她抬眼看着赵子枫,发出一声嗤笑。
“你连博翰都不知道?”
那语气里的惊诧,仿佛赵子枫问的是太阳是不是从东边升起一样。
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真是个土包子。
连博翰都不知道,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苏铭岚也找到了反击的突破口,她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高高在上的怜悯神情。
“子枫,这你就不知道了。博翰是我们市最好的私立中学,不对外公开招生的,能进去的,非富即贵。”她刻意放慢了语速,像是在给一个蒙童启蒙,“里面的老师都是花重金从国外请来的,课程也是直接和国外名校接轨的。从博翰毕业的学生,就没有进不了常春藤的。”
她顿了顿,瞥了一眼林凡,意有所指地说:“这代表的是最好的教育资源,是普通人奋斗一辈子都够不到的圈子和人脉。你爸爸可能不太懂这些,但姑姑是为了你好。”
赵子枫听完,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她附在林凡的耳边,悄声说道:“爸,我都上大学了,他们还要把我转去初中,真好笑!”
林凡忍着笑,也悄声回她:“没事,等他们以后知道了,脸上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赵子枫嘻嘻笑着:“爸,这是不是就叫‘打脸’?”
父女俩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父女俩的窃窃私语和压抑不住的低笑声,在这张长长的餐桌上,像两根突兀的尖刺,扎在每个苏家人的心上。
苏铭岚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鄙夷和被无视的屈辱。
苏铭哲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意味不明。
苏振国也是眉头紧锁。
最后,还是温晚晴开了口。
她看着林凡,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慈爱几乎要挂不住了,语气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小凡,你别不当回事。”她叹了口气,“儿女的教育是天大的事。你自己已经耽误了,我们认了。可子枫这孩子看着聪明伶俐,不能再走你的老路了。”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句句都在往林凡心上戳。
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别再把你女儿也给耽误了。
林凡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抬眼看着这位血缘上的母亲:“您误会了。子枫的教育,我和我爱人一直很上心。”
苏铭岚讽刺地笑了一声:“上心?上心就是儿子高中毕业就让他出去打工了,上心就是女儿连全市最好的中学名字都没听过,你这样,让他们将来到了社会上怎么办?哪怕进了我们苏氏,能做什么工作?人脉、圈子、眼界,哪一样跟得上?”
“不劳苏女士费心,他俩……”林凡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大概不会进贵企业工作的。”
苏铭岚的呼吸一滞,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让她脸颊发烫。
她霍然起身:“爸,妈,你们都看到了。”
她不再看林凡,而是转向主位上的苏振国和温晚晴,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委屈。
“我尽力了。我好心好意想帮衬他,想让他的孩子能有个好前程,可人家根本不领情!”
她伸手指着林凡的方向,手都有些发抖。
“不是我不顾骨肉之情,是有人油盐不进,浑身是刺!我们苏家是欠了他的,可也不是这么个讨债法!这个家,我看是容不下我了!”
这番话,颠倒黑白,把自己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
温晚晴的脸色很难看,她想开口劝几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苏振国面沉如水,拿起茶杯,又重重放下,杯底和桌面撞出沉闷的一声响。
他没说话,但那紧锁的眉头已经说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