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腐烂和死亡的气息混合着那名英军士兵身上古怪的化学灼伤味道,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气,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苏瑶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检查着英军士兵的伤势。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中充满了医者的无力感。脱水极度严重,多处伤口严重感染化脓,体温高得吓人,而那些诡异的灼伤更是她从未见过的类型,水泡破溃处流出的并非单纯的脓液,还带着一丝奇怪的色泽。
“水……给他点水。”苏瑶抬起头,声音干涩地对小豆子说。
小豆子慌忙解下水壶,颤抖着凑到英军士兵干裂起皮的嘴唇边,小心地滴了几滴进去。
冰凉的液体似乎稍微唤醒了一点士兵的意识。他浑浊的眼球转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看到眼前这些同样狼狈但穿着不同军服的面孔时,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随即又被巨大的痛苦淹没。
“Help… monsoon… poison… outpost…” 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英文单词,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雨季……毒……前哨站?”苏瑶努力分辨着,她的英文水平有限,只能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秦羽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士兵紧握的水壶,以及壶底那抹刺眼的暗红色粘土。他蹲下身,用尽量平缓的语调,用简单的英文单词夹杂着手势问道:“Water? Where? Outpost? Map?”(水?哪里?前哨站?地图?)
似乎听懂了“outpost”(前哨站)这个词,英军士兵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他猛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并非指向水壶,而是颤抖着伸向自己胸前一个几乎被污垢覆盖的口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急切,甚至是一丝恐惧。
“No… go… danger… trap…” 他艰难地嘶吼着,声音如同破风箱。
秦羽和老赵对视一眼。老赵会意,小心翼翼地上前,避开伤口,从那个破烂的口袋里摸索着。他掏出的是一些零碎的个人物品:一枚身份牌,几张被血水浸透的照片,还有……一小块被仔细折叠,但边缘已经磨损严重的油布。
秦羽接过那块油布,迅速而小心地展开。上面用简陋的线条勾勒着地形,标注着一些英文缩写和箭头。虽然粗糙,但能辨认出山脉、河流的走向,而在一个用红圈特别标记的位置,写着一个单词——“Outpost”(前哨站)。地图的材质和上面沾染的些许暗红色泥土,与水壶底部的痕迹如出一辙!
希望之火瞬间在秦羽心中燃起,虽然微弱,却足以刺破沉重的绝望。一个前哨站!这意味着可能的庇护所、药品、食物,甚至通讯设备!
但英军士兵那充满恐惧的警告——“danger… trap”(危险……陷阱)——也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他说危险?陷阱?”老赵凑过来,看着地图,脸色阴晴不定,“长官,这……靠谱吗?这英国佬看样子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弄成这副鬼样子……”
苏瑶检查完士兵的情况,沉重地摇了摇头:“他不行了。极度脱水,严重感染,还有……我怀疑他中毒了,某种神经毒素或腐蚀性毒剂,可能来自他的灼伤。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和无奈。作为一个医生,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眼前流逝却无能为力,这种痛苦难以言喻。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那名英军士兵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哽咽,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涣散,最后一丝生机迅速从他眼中流逝,彻底不动了。
又一条生命,在他们眼前消逝。死状凄惨,且充满了未知的恐怖。
洼地里一片死寂。刚刚燃起的希望,被死亡的冰冷和诡异的警告迅速覆盖。
小豆子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仿佛那尸体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长官……我们还去吗?”另一个士兵声音颤抖地问,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那人说……是陷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秦羽身上。他是指挥官,他的决定将关乎所有人的生死。
秦羽盯着手中的粗糙地图,又看了看那具死状可怖的尸体,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去?前哨站可能存在的补给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药品对于伤员和苏瑶至关重要,食物可以补充体力,如果有武器弹药,更是对抗那个幽灵狙击手的资本。但这个英国兵的惨状和临终警告绝非空穴来风。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日军设下的埋伏?是某种未知的自然毒物?还是其他更可怕的东西?他们现在状态极差,弹药耗尽,伤员情况恶化,贸然前往一个已知的危险之地,无异于自投罗网。
不去?继续漫无目的地在丛林里乱撞?缺乏药品,伤员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食物耗尽,他们很快就会虚弱不堪。更重要的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日军狙击手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没有补给,没有反击的手段,他们最终的结果,很可能和这个英国兵一样,甚至更糟。
这是一个赌博。用所有人的性命做赌注。
秦羽的目光扫过他的队员。老赵眼神复杂,有渴望,也有担忧;苏瑶疲惫的脸上带着信任,将决定权交给了他;小豆子和其他士兵则更多的是恐惧和茫然;那名腿伤员意识模糊,只是在痛苦地呻吟。
责任重如山岳。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他深吸了一口充满死亡气息的空气,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狙击手的思维模式开始占据主导——分析风险,计算概率,做出最优选择。
留在这里,是慢性死亡,并且无法应对追踪的敌人。
前往前哨站,虽然危险,但存在获取补给、扭转局势的一线生机。即使有陷阱,也可能是日军所为,对于同样擅长丛林战和潜伏的他来说,并非完全没有应对的可能。而那种未知的“毒”,只要足够警惕,或许能够规避。
赌一把!赌那一线生机!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我们去前哨站。”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长官!”老赵似乎想说什么。
秦羽抬手打断他:“我知道危险。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选择。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去那里,也许还有机会。”他拿起那块油布地图,仔细看着上面的路线,“从地图上看,距离不算太远,如果加快速度,也许能在天黑前赶到附近。”
他看向众人,语气放缓了一些,但依旧严肃:“但是,所有人都必须提高十二万分的警惕。接近目标区域后,一切行动听我指挥,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允许触碰任何不明物体,尤其是液体和气体。苏医生,你尽量辨认一下,哪些植物或迹象可能预示毒物存在。”
苏瑶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尽力。他这种灼伤……很像是强碱或者某些特殊化学物质造成的,但又不完全一样……我会小心的。”
老赵见秦羽决心已定,也不再犹豫,咬牙道:“是!长官!妈的,富贵险中求!总比窝窝囊囊死在这林子里强!”
统一了思想,尽管恐惧依旧存在,但队伍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他们简单地掩埋了英国士兵的遗体——至少让他不至于暴尸荒野被野兽啃噬。
根据地图指示,前哨站位于西北方向一条支流的上游。队伍再次启程,这一次,方向明确,但心情却更加沉重和紧张。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脚下的土地随时可能冒出致命的陷阱。
秦羽将地图牢牢刻在脑海里,负责指引方向和精神警戒。老赵负责前方探路,更加仔细地检查地面和植被,任何不自然的痕迹都会让他紧张半天。苏瑶则时刻留意着周围的植物,试图分辨出可能存在的毒源。
一路上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那个日军狙击手似乎真的暂时消失了,没有再出现。但这种短暂的“安全”并未让人放松,反而因为前路未知的危险而更加焦虑。
地形开始发生变化。他们沿着一条逐渐干涸的河床前进,周围的植被显得更加怪异,有些树木呈现出不健康的枯黄色,空气中偶尔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臭鸡蛋的微弱气味。
“小心点,”苏瑶捂住口鼻,低声道,“这气味不对劲。”
突然,负责侧翼警戒的士兵发出一声低呼:“长官!赵班长!你们来看!”
众人立刻紧张地围过去。只见在河床边缘的一片砾石滩上,散落着几具动物的白骨,皮肉早已腐烂殆尽,骨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色。而在不远处,甚至有一具日军的尸体,同样高度腐烂,装备散落一地,死状似乎极其痛苦,尸体周围的泥土颜色也略显深暗。
“是这里了……肯定就是这附近……”老赵的声音有些发干,“那英国佬说的毒……”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秦羽示意大家停下。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的山坳里,植被似乎被人工清理过,一些简陋的木制栅栏和铁丝网的残骸隐约可见。
那里,就是地图上标记的前哨站。
希望近在咫尺,但死亡的气息也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
秦羽举起手,示意所有人保持绝对安静,匍匐下来。
他拿起望远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片死寂的废墟。
陷阱,会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