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兀自看着徐妙锦消失的走廊尽头发呆。
他两世为人,从未有过如此心悸动魄的感觉。
就在他神游天外,独自傻笑的时候。
一阵脚步声突然从楼梯口响起。
朱雄英猛地一个激灵,瞬间从旖旎的思绪中被拉回现实。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走廊那头,一群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正朝着这边走来。
为首一人,不是毛镶又是谁?
毛镶显然也第一时间看到了背靠着墙、站在雅间门口的朱雄英。
当他看到朱雄英衣袍微乱,甚至脸上还沾着些许酒渍和疑似血迹的模样时,眉头蹙了一下。
皇长孙殿下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像是被吓傻了?
“殿下。”
毛镶看着朱雄英问道,
“您还好吧?”
朱雄英此刻已完全清醒,心中暗叫一声糟糕!
怎么把毛镶这尊煞神给招来了?
他连忙说道:
“毛指挥使,我……我没事。”
毛镶显然不信他这“无事”的说法,见他堵在门口,以为他是受了惊吓。
直接对朱雄英说道:
“殿下请稍退。”
说罢,根本不等朱雄英回应,毛镶狠狠一脚踹在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雅间门板上。
“轰隆!”一声巨响!
整扇门板直接被踹得向内飞崩开去,重重砸在地上。
门内的景象,瞬间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饶是毛镶和身后一众见惯了风浪的锦衣卫,看到眼前的场景,眼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常茂和朱棣两人,正瘫坐在一堆废墟上,背靠着断裂的桌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两人皆是鼻青脸肿,官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常茂的额头破了,血流了半张脸,看着颇为骇人。
朱棣的紫袍也被扯开了大口子,露出里面的中衣,嘴角乌青,一只眼睛也肿了起来。
他们的家将护卫也好不到哪里去,横七竖八地躺倒一地。
常升和蓝玉站在稍远一点的角落,常升正拿着一条不知从哪扯来的布巾给常茂按着额头。
蓝玉则负手而立,衣服相对整齐,但脸色也难看至极。
毛镶这一脚,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打人的还是挨打的,全都齐刷刷地看向了门口。
当看到面无表情的毛镶和他身后那群煞气腾腾的锦衣卫的时候。
常茂和朱棣的酒意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吓醒了。
两人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奉陛下口谕:将所有参与斗殴之人,即刻拿下,带入宫中觐见!”
毛镶环视了一圈后,冷声说道。
锦衣卫们如狼似虎地涌了进来,开始粗暴地将地上那些还能动弹的家将护卫拖起来,戴上锁链。
常茂和朱棣脸色惨白,挣扎着想站起来解释道:
“毛指挥使,误会……这是误会……”
“是啊,毛指挥,我们只是……只是酒后切磋……”
毛镶根本不搭理他们,只是对朱雄英微微躬身道:
“殿下,也请您随臣入宫一趟。”
朱雄英心中苦笑,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得点了点头。
于是,在这深秋的夜晚,南京城最繁华的街区,出现了一幅奇景。
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押送着一群鼻青脸肿的勋贵豪奴,中间还夹杂着两位同样狼狈不堪,一位是当朝亲王,一位是世袭国公的大人物,以及一位脸色难看的凉国公,一位忧心忡忡的常家二爷,还有一位看似无辜的皇长孙殿下,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引得沿途百姓纷纷侧目,窃窃私语,不知发生了何等惊天大事。
……
乾清宫。
夜已深,但宫殿内依旧灯火通明。
朱元璋铁青着脸,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跪了一地的人。
常茂和朱棣跪在最前面,趴在地上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两人的酒彻底的醒了。
常升和蓝玉跪在后面稍远些。
朱雄英则站在一边,没有跪。
那些家将护卫根本没资格进殿,早已被押送诏狱候审。
朱元璋盯着众人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没有说话。
终于,朱元璋开口了。
“好啊……真好……咱大明的燕王殿下!
咱大明的开平王!
还有凉国公!常家二爷!
哦,还有咱的好皇孙!”
他愤怒的大吼一声:
“你们可真给咱长脸啊!!
在京城最热闹的酒楼!为了争一个狗屁雅间!
如同市井流氓一般大打出手!
打得鼻青脸肿!人尽皆知!
咱大明的脸面!皇家的颜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心脏都哆嗦了一下。
“朱棣!”
朱元璋指着燕王,厉声骂道,
“你身为藩王,镇守北疆,不思为国分忧,跑回京城喝酒撒泼。
还敢当众动手?
你的孝道呢?
你的体统呢?
全都就着酒喝进狗肚子里去了?”
朱棣吓得浑身一颤,急忙乖巧的认罪。
“儿臣罪该万死!
酒后失德,请父皇重罚。”
“常茂!”
朱元璋又指向开平王,骂得更凶,
“你个混账东西!
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去了?
带着外甥出去喝酒?
还跟藩王动手?
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嫌你常家的富贵太扎眼了?
要不要咱现在就把你开平王的爵位夺了,让你去军营里从小兵重新做起?”
常茂不停的磕头,额头上的伤口都裂开了,血渗了出来。
“臣有罪!臣糊涂!臣该死!陛下息怒!”
“还有你!蓝玉!”
朱元璋冷眼看向蓝玉,
“你也在场!就看着他们打?
你是木头吗?不知道拦着?
是不是觉得打得不热闹,还想添把火?”
蓝玉深深俯首说道:
“臣未能及时劝阻,酿成大错,甘受陛下责罚!”
“常升!你也是个没用的!拉架都拉不住!”
朱元璋连跪在一旁的常升也没放过。
常升只能磕头请罪。
朱元璋将跪着的人挨个骂得狗血淋头,显然被气的不轻。
终于,他的目光看向了唯一站着的朱雄英。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朱雄英也要被厉声呵斥甚至重罚的时候。
朱元璋却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声。
“你!小小年纪不学好!跟着他们瞎胡闹!
滚回东宫去!闭门思过!
没有咱的旨意,不许再出宫门半步!”
就这?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朱雄英自己。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闭门思过”?
朱棣和常茂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为什么?
还有没有天理了?
朱元璋根本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只见对毛镶吩咐道:
“毛镶。”
“臣在。”
“燕王朱棣,行为失检,有辱皇室尊严,罚俸三年,即刻遣返北平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回去给咱好好反省!”
“开平王常茂,酗酒闹事,冲撞亲王,罚俸两年,夺半年禄米,回府闭门思过三个月!”
“凉国公蓝玉、郑国公常升,劝阻不力,各罚俸一年!”
“所有参与斗殴之家将护卫,一律杖责八十,革除差事,发配边军效力!”
朱棣和常茂等人面色如土,却不敢有丝毫异议,只能磕头领罪。
朱元璋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连多看他们一眼都觉得烦心:
“都给咱滚出去!”
“臣等告退。”
几人狼狈不堪的退出了乾清宫。
朱雄英也躬身行礼,准备退下的时候。
“你等一下。”
朱元璋突然喊住了他。
朱雄英脚步一顿,心中猛的一颤。
自己皇爷爷不会事后算账吧?
待其他人都离开后,朱元璋看着朱雄英说道:
“今日之事,咱知道你或许有你的理由。
但,下不为例。”
“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有些亏,可以吃,但要知道为什么吃。
明白吗?”
朱雄英心中一震,郑重地点了点头:
“孙儿明白。谢皇爷爷教诲。”
“去吧。”朱元璋挥挥手,似乎真的累了。
朱雄英这才真正退出了乾清宫。
就在朱元璋准备继续批阅奏章的时候,马皇后突然来到了乾清宫。
“妹子,你怎么又过来了?”
朱元璋看到爱妻之后,笑着问道。
“重八,老四的处罚是不是太重了?再说老四的媳妇刚刚生了,你现在把他赶到北平,妙云能受的了颠簸?”
马皇后有些担忧的看着朱元璋。
朱元璋听到马皇后的问话愣了一下,随即说道:
“咱知道了,那就让老四推迟一些时日再去北平。
等妙云那丫头养好的,咱再把老四踢北平去。”
听到朱元璋同意了自己的话,马皇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