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岛指挥部,气氛凝肃。
窗外是永不停歇的海风,刮得窗棂嗡嗡作响。
屋内,陆屿深坐在那张磨得发亮的旧军用办公桌后,指节一下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后勤部主任老钱正满头大汗地汇报着本周的物资盘点情况。
“报告陆团长,这个礼拜的补给船因为风浪耽搁了,岛上的蔬菜储备已经见底,战士们的伙食主要靠咸菜和干货顶着。肉类……肉类储备也只够再撑三天了。”
老钱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焦虑。
陆屿深“嗯”了一声,没有抬头,敲击桌面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整个办公室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
老钱咽了口唾沫,继续硬着头皮说:“捕捞队那边……收获也不理想。最近渔汛不好,网下去都是些小杂鱼,根本不够全岛分的。”
陆屿深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落在老钱身上。
“我问你,”他开口,每个字都清晰而沉重,“近期,岛上的补给清单里,或者捕捞记录里,有没有出现过鲍鱼?”
老钱愣住了。
鲍鱼?
那是什么金贵东西?别说这鸟不拉屎的东极岛了,就是大陆军区食堂,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
“陆团长,您说笑了。”老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别说鲍鱼了,就是大个点的海螺,都快被战士们家属给挖绝了。绝对没有,我敢拿我这颗脑袋担保,绝对没有!”
陆-屿深又问:“那鲜虾呢?个头很大的那种。”
老钱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更没有了!补给船运来的都是冻得硬邦邦的带鱼。咱们这片海域,哪有您说的那种大虾?礁石缝里那些小糠虾,还不够塞牙缝的。”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陆屿深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份文件粗糙的边缘。
他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几个不连贯的画面。
是那天,高烧不退的警卫员赵峰,吃下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后,奇迹般地退了烧。赵峰事后迷迷糊糊地念叨着,那面里有又鲜又弹牙的东西,比他吃过的任何肉都好吃。
是那天,他路过那间孤零零的石屋,从门缝里飘出的,那股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都勾走的,极致的鲜香味。
那不是普通鱼虾能有的味道。
那是一种……丰腴的,带着海洋富饶气息的,甚至有些奢侈的味道。
鲍鱼。
大虾。
一个刚上岛,无依无靠,连户口和口粮都成问题的年轻女人。
她从哪里得来的这些东西?
在这个年代,物资就是生命线。任何来源不明的物资,都可能牵扯出天大的问题。走私?敌特渗透?
这绝不是小事。
作为东极岛的最高指挥官,他肩负着整座岛屿,数百名士兵和军属的安危。他不能容忍任何一丝潜在的风险。
“你先出去吧。”他挥了挥手。
老钱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沉重的木门。
陆屿深站起身,走到窗边,注视着远处灰蒙蒙的海面。
那个女人,叶星晚。
她的身上,有一种与这座艰苦海岛格格不入的从容和……神秘。
这股神秘,让他本能地警惕,却又不可抑制地好奇。
他回到桌边,按下了桌上的内部通讯按钮。
“让小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片刻之后,一个身姿笔挺的年轻警卫员推门而入,立正敬礼。
“团长!”
“小李,”陆屿深看着他,“交给你一个任务。”
“请团长指示!”
“从现在开始,对住在西礁石区三号石屋的叶星晚同志,进行二十四小时观察。”
小李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军人的天职让他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
“观察?”
“对,非侵入式观察。”陆屿晚的措辞极为严谨,“记录她每天接触的人,每天的活动,尤其是……她的食物来源。记住,只是观察和记录,在没有我的命令之前,绝不允许进行任何接触和干预。”
“是!”小李干脆地回答。
“这件事,除了你我,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明白!”
小李领命而去,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陆屿深重新坐回椅子上,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笔记本。
他翻开,扉页上只有一行字:东极岛异常事件记录。
下面已经记录了“赵峰高烧事件”。
他拧开钢笔,在下面添上了一行新的文字:
叶星晚,食材来源不明,待查。
……
此时的叶星晚,对这一切都毫无察觉。
她正坐在自家的小马扎上,看着眼前局促不安的王秀莲,觉得有些好笑。
昨天还恨不得用唾沫淹死她的王嫂,今天却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手里捧着一篮子水灵灵的青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叶……叶同志,”王秀莲憋了半天,终于开口,“这菜……是我家地里刚摘的,新鲜。你一个孕妇,总不能天天吃干粮。”
叶星晚点点头,接过了菜篮子。
“谢谢王嫂。”
她没有说“不用”,也没有推辞。这种时候,接受,就是最好的态度。
王秀莲见她收了,明显松了口气,话也多了起来。
“那个……昨天我家虎子,把你送的那个……那个丸子,吃得干干净净。今天早上还闹着要呢。”
“嗯,小孩子喜欢就好。”叶星晚淡淡地说。
王秀莲看着她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才是真有本事的人啊!不显山不露水,就把你治得服服帖帖。
她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地问:“叶同志,不瞒你说,我今天也试着做了。可……可那玩意儿怎么都搅不上劲,煮出来一锅糊糊,腥得要命。你那方子,是不是还有什么诀窍没说?”
叶星晚拿起一棵青菜,慢条斯理地摘着黄叶。
“诀窍谈不上。就是砸虾泥的时候,得有耐心,砸得越细,肉质的胶性才能出来。还有搅的时候,力道要匀,方向不能错。”
她说的,依然是实话。
但这些实话,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最难逾越的门槛。
王秀莲听得一知半解,但她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点:自己失败,不是方子不对,是功夫不到家!
这就合理了。
她看着叶星晚那双纤细白皙的手,怎么也无法想象,就是这双手,能把虾肉砸成那么细腻的泥。
“原来是这样……”王秀莲恍然大悟,对叶星晚的敬佩又上了一个台阶。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叶同志,你这一个人住着,马上又要生了,很多事都不方便。我们这些军嫂,白天男人都去营里了,闲着也是闲着。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谁要再敢在你背后嚼舌根,我王秀莲第一个撕了她的嘴!”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响,带着她一贯的爽利。
叶星晚手上动作一顿。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王秀莲一眼。
这个风风火火的军嫂,虽然粗糙,却也真实。
她的善意,不掺假。
“好,”叶星晚应道,“那以后就麻烦王嫂了。”
送走千恩万谢的王秀莲,叶星晚关上门,看着那一篮子新鲜的蔬菜,心情不错。
用美食征服世界的第一步,似乎走得很稳。
她现在缺的,不是食物,而是安稳。
想要在这座孤岛上安稳地带着孩子生活下去,光有食物是不够的,她需要建立自己的保护伞。
而人心,就是最好的保护伞。
王秀莲在军嫂圈子里威望很高,搞定了她,就等于搞定了一半的舆论。
接下来……
叶星晚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远处,巡逻的士兵正顶着海风,艰难地走在崎岖的海岸线上。
他们的伙食,她听王秀莲提过,差得可怜。
或许,她可以做点什么。
就在叶星晚低头沉思,计划着下一步的“美食外交”时,她没有发现。
在远处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一双冷静的眼睛,正透过望远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间小小的石屋。
警卫员小李举着望远镜,手稳得像焊在礁石上。
他的笔记本上,已经记录下了第一条信息:
上午九点十五分,军嫂王秀莲进入目标住所,携带一篮青菜。
十点零五分,王秀莲离开,情绪……亢奋。
目标未出门。
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可小李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放下望远镜,使劲嗅了嗅。
海风里,除了咸湿的腥气,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很淡,却很清晰。
像是什么东西用糖和油精心熬制过的味道。
他再次举起望远镜,镜头对准了石屋那小小的,用油纸糊着的窗户。
窗户关得很严实。
屋子里,叶星晚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整理着蔬菜。
她甚至,连炉子都没生。
那香味,是哪里来的?
小李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他忠实地在笔记本上写下第二条记录:
十点十分,观察点附近闻到不明甜香味,来源无法确定。目标住所内无生火迹象。
写完,他看着这行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个任务,好像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