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仓库的铁皮屋顶被炸开个窟窿,火舌裹着黑烟卷进来时,杜月笙正蹲在地上清点账册。滚烫的碎渣砸在他手背上,留下几个燎泡,他却顾不上疼,一把将最厚的那本《华工名录》塞进怀里。
“先生!西墙塌了!”老周背着受伤的小宝冲过来,后背的衣服被血浸透,“76号的人带着汽油桶来了,说要烧干净这里!”
话音未落,十几个黑影撞开仓库大门,手里的火把“呼”地甩向堆在墙角的稻草。火苗瞬间蹿起,舔着木梁噼啪作响,把每个人的脸映得通红。为首的是个独眼男人,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疤,正是当年背叛师门的师兄顾三。
“师弟,别藏了。”顾三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板,“把账册交出来,我留你个全尸。”他身后的人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缩在角落的孟小冬——她刚从江里爬回来,腿上还插着片船板,此刻正用身体护着个铁皮箱子。
杜月笙往横梁上瞥了眼,那里藏着最后三箱账册。昨晚转移时没来得及运走,没想到顾三会摸过来。他突然扯掉腰间的防水油布,露出里面裹着的煤油灯——那是他早备好的后手。
“想要账册?”杜月笙猛地将煤油灯砸向靠近的黑影,火苗“腾”地窜起,燎着了对方的裤腿。趁乱他抄起旁边的铁撬棍,冲顾三咧嘴一笑,“有本事自己来拿!”
顾三冷哼一声,挥手让手下上。两个黑影刚扑过来,突然从横梁上跳下道白影,是杜海成——他断了条腿,却硬是爬上天花板,此刻抱着根木梁狠狠砸下来,正中小个子的肩膀。那小子惨叫着滚进火里,瞬间被烈焰吞没。
“老东西不要命了!”顾三骂着扣动扳机,子弹擦着杜海成的耳朵飞过,打在铁皮上溅出火星。
孟小冬突然掀翻铁皮箱,里面滚出的不是账册,而是十几个缠满引线的炸药包。她咬着牙点燃导火索,声音发颤却带着狠劲:“顾三!你以为我没防备?大不了同归于尽!”
顾三的脸色变了变。他要的是账册,不是炸成碎片。就在他分神的瞬间,杜月笙突然冲向仓库后墙——那里有个早就挖好的狗洞,是给受伤的人留的退路。
“小冬,带小宝走!”他吼着踹开松动的砖块,“我引开他们!”
孟小冬却没动,反而将炸药包往自己脚边挪了挪:“要走一起走!账册在我靴子里缝着呢!”她突然扯开裤腿,果然露出用布条缠着的几页纸——最关键的《码头劳工名单》全在这儿。
这时,仓库的东墙突然“哗啦”一声塌了。顾三的人刚要转头,却被迎面飞来的石子砸中脸——是江对岸赶来的渔民,手里握着鱼叉和扁担,为首的老渔民举着带火星的木桨吼:“狗东西!敢烧我们藏粮食的仓库!”
原来昨晚杜月笙让人给对岸报了信,没想到来得这么及时。
顾三被前后夹击,眼神发狠:“烧!给我往死里烧!谁也别想带账册出去!”
火越烧越旺,横梁发出“咯吱”的哀鸣,眼看就要塌下来。杜月笙突然发现孟小冬的裤腿在流血——刚才顾三的子弹擦过她的大腿,血正顺着船板往下滴。
“你先走!”杜月笙蹲下身要背她,却被她按住肩膀。
“账册比命重要。”孟小冬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塞进他怀里,“这是备份的名单,你带出去交给组织。我断后。”她突然推了杜月笙一把,“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顾三的声音从火里传来:“抓住那个女的!账册肯定在她身上!”
杜月笙被老周拽着往狗洞钻时,回头看见孟小冬把最后一个炸药包扔向顾三,火光里她的红披风像团跳动的火焰。横梁塌下来的瞬间,他听见她喊:“记得给我烧场戏——就唱《穆桂英挂帅》!”
钻出狗洞时,仓库“轰隆”一声塌了半边。杜月笙摸着怀里的油布包,指尖被烫得发麻,却死死攥着不敢松。江风卷着焦糊味吹过来,老周背着小宝跑在前面,杜海成拄着铁撬棍跟在后面,远处传来渔民们的呐喊和枪声。
突然,小宝从老周背上探出头,举着个烧焦的本子碎片喊:“先生!这是孟姐姐藏在我兜里的!”
杜月笙接过来一看,是《华工名录》的扉页,上面孟小冬的字迹被火燎得发黑,却能看清最后一句:“账册烧得掉,人心烧不掉。”
他抬头望向火光冲天的仓库,突然抓起根渔民递来的扁担,转身就往回冲——他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火里。老周想拉,却被杜海成拦住。
“让他去。”断腿的老人望着火光,声音发哑,“有些账,总得有人亲自算清楚。”
扁担撞开还在燃烧的木门时,杜月笙看见顾三正掐着孟小冬的脖子往火里拖。她的红披风已经烧没了大半,却死死咬着顾三的手腕,嘴里还骂着:“叛徒!你师父当年就是被你推下山崖的!”
顾三疼得怒吼,反手将她往火堆里甩。杜月笙纵身扑过去,铁扁担带着风声砸在顾三后脑勺上。那家伙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被涌来的火苗瞬间吞噬。
他抱起孟小冬往外跑时,她突然笑了,咳出两口黑烟:“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账册的备份,在……在码头的老水车底下……”
火舌舔着杜月笙的后背,他却跑得更快了。冲出仓库的瞬间,整座建筑塌成片火海。江面上的晨雾刚好散开,朝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孟小冬的血滴在地上,像串红色的珠子,滚向码头的方向。
老周和渔民们早已备好船,杜月笙跳上船时,听见顾三的手下在火边惨叫——他们被赶来的巡捕包围了。杜海成正用断腿撑着船桨,见他们上来,狠狠一推,木船顺着江水流向远处。
孟小冬靠在杜月笙怀里,气息越来越弱,却抓着他的手往自己靴子里摸。那里藏着半块烧焦的戏票,上面印着“共舞台”三个字。
“你说过……要陪我唱完《穆桂英挂帅》的。”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杜月笙握紧那半块戏票,感觉眼眶烫得厉害。远处的仓库还在燃烧,像堆跳动的篝火,映得江水一片通红。他知道,这把火没烧掉账册,也没烧掉人心——那些刻在骨子里的韧劲儿,早被火烤得更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