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张明远没有提前交卷。
他安坐于安静的教室里,如同一尊石佛,将外界的一切纷扰都隔绝在外。
直到交卷的铃声响彻校园。
张明远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澈。
两位监考老师收走试卷时,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无法被定义的怪物。
张明远走出教室,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
他的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
根据上一世的记忆,2003年清水县这次公考,笔试结果会在半个月后公示。
神速。
皆因这次招考是新领导主抓的重点项目,一切为“效率”让路。县里自建阅卷小组,只为用最快的速度,筛选出他们想要的人。
半个月,足够了。
面试,则会在公示后的一周内,直奔省城。
张明远在心里规划着时间线,顺着楼梯往下走。
一个拐角处,他想得入了神,险些和一个逆流而上、步履匆匆的女孩撞个满怀。
“抱歉。”张明远立刻后撤一步,声音平淡。
女孩被吓了一跳,站稳后,秀眉微蹙,嘴唇不满地撇了一下。
她年纪与张明远相仿,一身白色连衣裙,面料在昏暗的楼道里依然泛着柔和的光泽。
脚上一双小巧的红色皮凉鞋,皓腕上,一块银色女士手表精致小巧。
在这群灰扑扑的考生中,她像一只误入鸽群的白天鹅。
张明远懒得纠缠,道完歉,便侧身绕过她,继续下楼。
女孩愣了一下。
她本以为对方会借机搭讪几句,毕竟,这样的套路她见得多了。
可这人,竟真的只是道歉,然后转身就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下。
她站在原地,望着那个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若有所思。
怪人。
张明远的身影刚消失,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年轻人就从楼上考场走了出来。
他脚上的名牌皮鞋擦得锃亮。
“婉容,发什么呆呢?”年轻人看见女孩,笑着打招呼。
林婉容回过神,下意识地应了一句:“没什么,刚才差点被人撞到,那人……有点怪。”
“怪?”年轻人笑了,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哦,你说他。叫张明远,早上提前一小时交卷的那个疯子。现在整个考点都传开了,说他被题目难住,直接放弃答卷了。”
他走上前,熟稔地与林婉容并肩而立。
“别管他了,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两人并肩下楼。
楼上,张鹏程也走了出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他感觉下午的《申论》,自己写得堪称完美范文,高屋建瓴,字字珠玑。
这篇文章,不拿全场第一,简直天理难容。
张鹏程走在楼梯上,脚步都带着风。
……
校门口。
张明远径直走向自己的父母。
父亲张建华嘴唇动了动,想问,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母亲丁淑兰却忍不住了,快步迎上来,一把拉住儿子的手,眼里全是心疼。
“明远,妈听人说,下午的题也难得很。你早上……是不是真的没答完?”
她紧紧盯着儿子的眼睛,没等他回答,就抢着说:
“没关系!儿子,考不上就不考了!多大点事儿?在我心里,你敢来,就已经是好样的!”
听到母亲这番话,张明远笑了。
他反手握住母亲微凉的手,语气轻松又笃定。
“妈,放心。”
“我不会死要面子活受罪。”
“真的,都答完了。”
一家三口在夕阳的余晖里,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背影被拉得很长。
另一边,张鹏程的身影刚出现,张守义就立刻拄着拐杖,满脸带笑地迎了上去,那份热切,比对自己亲儿子还上心。
“鹏程!我的金孙!快,考得咋样?累不累?”
张鹏程看到家人,脸上的自信又浓了几分。
“放心吧,爷爷。”他条理清晰地分析,“下午的《申论》,题目虽然活,但万变不离其宗,全在我准备的范围之内。我感觉,发挥得相当不错。”
这话,就是定心丸。
张建国和李金花夫妇顿时喜上眉梢。
“我就知道!我儿子肯定没问题!”李金花的声音扬高了八度,满是炫耀。
她眼珠一转,还是没忍住,八卦地问:“鹏程,那……张明远呢?”
提到这个名字,张鹏程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
他冷哼一声。
“今年的《申论》,考的是格局,是视野,是对政策风向的嗅觉。他一个只会读死书的书呆子,写出来的东西,除了空话套话,还能有什么?他要是能拿高分,我张鹏程的名字倒过来写!”
“不准提那个不孝的东西!”
爷爷张守义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用拐杖狠狠地敲着地面,发出“笃笃”的闷响。
“就当我们老张家没这个孽障!丢人现眼!”
一家人,簇拥着他们的“天之骄子”,上了那辆黑色的桑塔纳。
“砰!”
车门关上。
轿车引擎平稳地轰鸣,随即扬长而去,将步行的一家三口远远甩在身后。
回到家。
家里的空气都变得轻松起来。
母亲丁淑兰哼着小曲钻进厨房,说要做好吃的,“庆祝”儿子考试结束。
连一向严厉的父亲张建-华,饭桌上都破天荒地没再提工作。
他沉默地给张明远夹了一筷子红烧肉,闷了半天才挤出一句:
“考完了就歇着,结果……不重要。”
话虽如此,他眼神里的那份鼓励,却比任何时候都真切。
吃完饭,张明远躺在自己房间那张熟悉的硬板床上,双手枕在脑后。
半个月。
从今天到放榜,不多不少,正好半个月。
这半个月,他可不能干等着。
张明远的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
他要做两件事。
第一,张鹏程和周慧。
笔试,只是复仇的开胃菜。他要在这半个月里,亲手布下一个局。
一个足以让这对狗男女在看到成绩的那一刻,从云端坠入地狱的局。
第二,钱。
张明远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份死工资,在这个人情社会里,走不远,更走不快。
权和钱,从来都是一体两面,互为羽翼。
既然重回2003,这个遍地黄金的年代,站在时代的风口上,他要做的,绝不仅仅是考个公。
他要仕途、经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一张名为“复仇”与“崛起”的宏大蓝图,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