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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14章

雪未停,风如刀割。

雁门关外,天地白茫茫一片,唯有军营旗杆上的黑幡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一名青年跪在辕门外,双膝深陷雪中,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木匣,嘴唇青紫,指尖冻得裂开渗血,却始终不肯松手。

“我要见程将军!我要告状!”

守军冷眼相看。

平民擅闯军营,按律可当场格杀。

几个兵卒上前欲驱赶,那人突然抬头,眼中怒火如焚,嘶声吼道:“我爹是李记车行的柳五郎!他被谢府灭口!我有证据——谢夫人十年来用我家车行运毒,账本在此!”

话音未落,人群骚动。

帐内,谢梦菜正翻阅《边军毒案录》,听见通禀,眉心微跳。

她合上册子,起身披袍而出。

风雪扑面,她站在辕门高阶上,静静望着那个几乎被雪掩埋的男子。

他衣衫褴褛,发丝结冰,可眼神清明,恨意如铁。

她一眼便知——这人不是疯言妄语之徒,而是背负血仇、千里奔命的孤勇者。

“带他进来。”她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雪。

老陶头领命,将柳五郎扶入药棚。

火盆燃起,热汤端上,谢梦菜亲自看着他喝下。

汤色清浅,浮着一点油花,实则融了微量“定神露”——此药无毒,却能安抚心神,专治长期惊惧所致的神志恍惚。

果然,不过片刻,柳五郎颤抖渐止,呼吸平复,眼中戾气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痛与清醒。

“我爹……不是病死的。”他嗓音沙哑,一字一顿,“是被谢府的人毒死的。他们说车行账目不清,上门查账,夜里就……就抬出了棺材。可我开棺验尸,爹的指甲发黑,舌底有青斑——那是‘牵机引’的征兆!”

他打开木匣,取出一本残破账本,封皮焦了一角,纸页泛黄脆裂,显然是从火中抢出。

“这是我娘的嫁妆箱夹层里找到的。我爹一直偷偷记着,谢夫人十年来通过我们车行运送毒物的次数、时间、交接人……一笔未漏。”

谢梦菜接过账本,指尖轻抚纸页。

字迹潦草却工整,每一笔都像刻在骨头上。

她目光停在一行小字上:

“癸未年五月初六,运‘软筋散’两包,标‘春饼’,交西角门周婆子。”

正是赵嬷嬷供出的那一批毒药。

她抬眸,问:“你为何不告官?”

柳五郎苦笑:“我告了。可衙门刚收下状纸,当晚就有黑衣人闯宅,砸了灵堂,烧了证据。我险些被活埋在废墟下……若非翻墙逃走,早已成了野狗啃食的尸首。”

他说完,咬牙切齿:“我听说程大将军治军严明,不庇权贵,才拼死北上。哪怕冻死在路上,我也要让天下知道——谢家毒手,不止伸向将军府,更早已染血民间!”

帐内寂静。

谢梦菜缓缓合上账本,递还给他,却道:“账本我不能收。”

柳五郎一怔。

“但它必须公之于众。”她眸光微闪,声音低而稳,“明日,我会安排京畿卫护你入城。你要做一件事——为你父亲办一场‘焚衣祭’。”

“焚衣祭?”

“对。将你父亲生前衣物投入火盆,当众宣读账本节录。百姓自会分辨真假。”

柳五郎瞳孔一震:“您是……要借民心为刃?”

谢梦菜不答,只轻轻点头。

当夜,李绣娘在灯下誊抄账本,笔走龙蛇。

原件由韩统领亲自封入铁匣,三名精骑换马不换人,星夜奔赴御史台。

与此同时,谢梦菜召来密探,低声交代:“去京中孙医正府,书房梁上,撒‘显影灰’——记住,要均匀,无声。”

密探领命而去。

三日后,京城东市。

寒风凛冽,百姓围聚。

柳五郎一身孝衣,立于高台之上,面前火盆燃起,投入一件破旧长衫——那是他父亲生前最常穿的一件。

他展开誊抄账本,朗声念道:“癸未年三月,谢府银二十两,运‘软筋散’两包,标‘春饼’,交接人——太医院孙医正!”

人群哗然。

“孙医正?就是那个给贵夫人开补药的孙大人?”

“天啊,那药根本不是补药,是毒!”

“他收了谢家的钱,配毒还做假方!”

台下人声鼎沸,怒骂如潮。

而就在人群边缘,一道佝偻身影猛地后退,脸色惨白如纸。

正是孙医正。

他死死盯着那账本抄录,仿佛被钉在原地。

那一行字像刀扎进心口——

“收谢府银二十两,运‘软筋散’两包,标‘春饼’”

“不可能……这账本……早已焚毁……”他嘴唇哆嗦,转身仓皇逃窜,一路跌撞奔回府邸,直奔书房。

门关上,他颤抖着手从暗格取出一本薄册——秘药清单。

指尖发抖,欲点灯烧毁。

火折子“啪”地打开,微光跃起。

刹那间,梁上尘灰簌簌而落,竟在火光映照下,浮现出几行幽蓝色的字迹——像是从未存在,却又早已写下。

孙医正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火折子。

火苗“嗤”地窜起,映着他惨白的脸。

他哆嗦着将秘药清单凑近灯火,纸角刚一接触火焰,便卷曲发黑,焦痕如蛇信般迅速蔓延。

可就在那灰烬将落未落之际,梁上忽然簌簌抖动,细如尘末的粉末飘然坠下,尽数落在未燃尽的纸屑上。

幽蓝的光,悄然浮现。

那不是火光,也不是幻影——而是字。

一行行、一列列,竟与账本如出一辙!

“癸未年五月初六,谢氏付银三十两,取‘缠丝散’三钱,春宴用。”

“甲申年冬,谢府嬷嬷周氏取‘迷魂香’半包,标‘安神香丸’。”

“孙某手书,药性可改,方不可逆,天知地知——”

“不、不可能!”他踉跄后退,撞翻书案,灯火熄灭,整间书房陷入黑暗。

可那蓝字并未消失,反而在夜色中幽幽发亮,像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疯了一般扑向窗棂,欲将灰烬扫去,可指尖刚触地,便见灰堆边缘,竟有字迹向外延伸——仿佛这屋子里每一寸尘埃,都被下了咒。

次日清晨,孙府后巷。

几个孩童踢着雪堆玩耍,忽见墙角灰烬中有异样。

一个识字的私塾童子蹲下身,拂去浮雪,惊道:“这灰……会显字?”

“‘谢氏,缠丝散,三钱,春宴用’……哎,这不是前年春宴后,三夫人暴毙的事儿吗?”

“听说当时说是心疾,原来……是毒?”

消息如风雪席卷京城。

茶楼酒肆、坊间巷陌,人人窃语。

御史台连夜调阅旧案卷宗,发现当年三夫人暴毙前后,孙医正确曾三次出入谢府,病历却只字未提“缠丝散”。

而此刻,孙府大门紧闭,家仆四散,连主人都不知所踪。

千里之外,雁门关药棚。

谢梦菜正对案批阅军医名册,忽闻外头一阵骚动。

老陶头跌跌撞撞掀帘而入,脸色铁青:“夫人!药棚昨夜遭了贼!所有‘醒神露’……全被换成了清水!一瓶不剩!”

她执笔的手一顿。

墨滴坠下,在纸上晕开如血。

“门窗可有破损?”

“没……没有。”老陶头喘着粗气,“锁是好的,窗棂也未动,可药瓶全开了封,里头的药液……一滴不剩。”

帐内死寂。

谢梦菜缓缓抬眸,目光沉如寒潭。

她起身走向药架,指尖抚过一排排空瓶,忽而停住——

地面偏角,一串湿泥脚印自外渗入,极轻,极细,却清晰可辨。

脚印小巧,步距均匀,似女子所留。

而更远处,一滴未干的水痕,正缓缓渗入地缝,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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