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裴家,竟然敢弑君?简直是大逆不道,人神共愤!”
赵岚握紧拳头,双目赤红。
岂知萧粦凄惨一笑。
“那又如何,如今裴家联合皇后在朝中一手遮天,满朝上下无人不敬,我如何敢上报,又有谁人能信?
“逃亡之后,我暗中会见了一位出身北地燕朔的挚友,他听闻后又惊又怒,立马辞官返还凉州,誓要告知陈王真相,我则是将龙雀刀尖上唯一一滴天子精血交给他,有帝血为证,陈王便能戳破裴氏阴谋。
“后来,他讯息全无,两年后我才从一个醉酒的兵马使口中得知,我那挚友早已被抄家灭族,罪名是‘私通陈王,意图谋反’。
‘’那天我才猛然惊醒,花了数月,辗转回了赣州萧氏祖宅,入眼满目疮痍,原来我······”
他眼眶微红,声音微抖。
“······也早已被夷了九族······”
说到此处,萧粦竟是掩面啜泣起来。
“可怜我那被牵连的妻儿······”
“萧伯······”
赵岚闻言,同样眼眶通红,死死抓着萧粦的手。
“岚儿,”萧粦一只手抚上了赵岚的头,声音此刻越发虚弱,“我知道,这可能对你的人生不太公平,如果你不愿,我绝不勉强你······”
赵岚怔住。
“我毒入肺腑,命不久矣,我现在……想将神刀龙雀托付给你。”
萧粦将身后的黑布扯开,露出一柄厚重的古刀,置于赵岚面前。
“裴相弑主害忠,皇后操纵朝政,朝堂权奸横行,天下祸乱将起!天子蒙难,九州动荡,不过帷幕方开,你若接过此刀,便今后需要隐忍潜伏,卧薪尝胆······”
萧粦面色灰白,吐出一口淤血。
“天下之祸,根在裴氏!你要独自面对那个传承千年的恐怖门阀,直到黑云散尽,还天子公道,还社稷清明,还神州······郎朗乾坤太平!”
······
“我倒是很好奇,陛下是如何死的?”
裴苏似笑非笑地望着武老。
天子之死,于常人无异于泰山崩塌,但对裴苏来说,并非很难接受。
“陛下的修为的确独步天下,老爷谋划数十载一朝屏蔽天枢帝光与皇朝气运之下,家族连出三尊高位法象都未能奈何陛下,最后还是祭出仙器崆峒鼎才将之镇压炼化。”
说到此处,武老对天子并无贬低,反而有一丝赞赏与钦佩。
仙器······难怪!
裴苏并未多问,他知道裴阀传承数千年,底蕴远超世人想象。
“那将天子头颅护送入北又是为何?”
“少主以为,当年的天阙关,有何特殊之处?”
未等裴苏回答,武老忽然阴恻恻笑了起来:
“尸积如山,血流成渠,数十万死将血气冲天,压得日月无光,山河呜咽,千里之地化作炼狱,而借这无尽血肉精粹,便可为天子颅炼制一具血神躯······”
若是旁人听此言,不知会骇到何种地步。
作为高高在上的朝廷古阀,竟然研习这等邪教魔门才传承的血祭禁术······
不,即便是那些邪魔歪道见了裴阀的手笔,也会全身发寒,如坠冰窟。
要知道,一般的邪道炼了一个村子就已经是惊天的大案,名门正道无不震怒。
而裴家呢,却是在战争腹地,有死尸数十万,血光三千里,血气三千丈!
更莫说,其核心血颅,还他妈的是当今天子!
无人可以想象,这具血神躯,会是何等惊天动地,何等恐怖绝伦!
武老的回答皆点到为止,而裴苏也并未深究。
他知道,武老口中风轻云淡的一句,就是很久之前那帮老人数十年的勾心斗角、步步为营。
“所以那副统萧粦,当年就是看见了天子头颅了?”
“裴府暗卫发觉的时候,乌木匣被打开,天子颅在地上沾满泥污,龙雀也消失不见……
“那年赣州萧氏满门推斩,老爷还故意勒令等了那萧统领两月,可惜那人是个人物,愣是眼睁睁看着妻儿被斩,一声未吭······”
裴苏冷冷笑道:
“他本就是个人物。”
先前他利用赵岚的时候,不也丝毫没有考虑赵岚的后果么?
“那武老你留下毒印,又刻意放他们离开,难道那萧粦,还留有什么后手?”
武老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
“当年他潜逃后不过一月,我们埋藏在陈王王府的暗子便传来消息,截住了一位慌慌张张的朝廷命官,暗中拷打才知,他身上······竟藏有一滴,天子之血。”
裴苏了然。
那的确是,确凿的证据无疑。
“不过可惜的是,那人骨头硬得发邪,即使以他妻女为威胁,也不愿出卖萧粦下落,临死还叫嚷苍生社稷、天下百姓······”
裴苏惊诧:“妻女都无法让他动摇?”
武老冷冷笑了笑,笑容嘲讽。
“少主,世上的确存在这样一类蠢人,视虚无缥缈的所谓正道、大义胜过骨肉至亲,他们不过是井中之蛙、浅滩鱼虾,又怎知我裴家弑君不是为了天下苍生?”
裴苏不语。
世间千万人,各有各路。
此时此刻,不用武老继续补充,一切都已经了然了。
再多百倍千倍的人相传天子已死,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因为始终是空口无凭,随时可以被以辱君之罪抄家灭族······
但确凿的证据就不一样了。
最近几年,京城中对天子闭关之事越发质疑,天下对皇后垂帘听政一事的不忿也越来越多。
而如今还未到真正撕破脸皮的时候,若是此时让那几个对家得了证据,终归是个麻烦……
天子掌权时,裴阀虽还是世阀之首,但终究还不是一手遮天,要给陛下面子。
但自皇后掌权以来,裴阀便越发势大,直到如今已然雄踞大晋,那些曾经比裴阀也仅相差一线的千年古世家,怎甘心屈居裴阀之下。
若是让他们得了裴阀谋害天子的证据,那势必会打破如今微妙的平衡,引起这天下最凶残的纷争。
萧粦曾从天子颅中抽出龙雀,但天子精血也非常血,他或许只意外保留了一滴,也或许是两滴……
如今的萧粦,在武老放逃之下,已然逃离了临安郡,再次隐藏了行踪,自以为脱离毒手。
可是全身毒创,命不久矣,那么身死之际,若是还藏有能够左右天下大势的那滴帝血,是否,会告诉他那个养子呢?
······
荒村之间,杂草茫茫,一个青年负刀而走。
他面容冷峻,长发飘舞,身后的古刀大半被黑布覆盖,然裸露的部分依旧显现出震人心魂的锋锐。
大惊大悲、生死困顿之下,赵岚只感觉自己的心境宛如蝉茧破蛹,上升到另一种新天地之中。
在今天以前,他只是一个都督府的小侍卫,只是那柳氏女身边的一个追随钦慕者。
从未想过有一天,手中能握住神刀龙雀,肩上能负苍生社稷,心头能装天下乾坤。
就如同一个人重获新生,从此刻起,他将不再只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了天下万民而活。
他的心中,藏着这个天下之间最大的秘密!
呼!
赵岚深呼了一口气,只觉修行二十载,今日念头最为通达。
想他此前,为那柳芷身心俱付,与那北侯世子争风吃醋,被玩弄于股掌,当真与小丑无异,真是可笑至极。
可是接下来,他该去哪呢?
赵岚忽然看了一眼腰间,那里有一块不起眼的黑白令牌,他凝视许久又抬起头来。
朝廷是裴氏的天下,大晋上下皆腐朽不堪,他养父仍是朝廷要犯,郡城州府都难以容他。
赵岚目光扫过远处的山峰大河。
还有江湖,朝廷染指极少的江湖,他要······
持刀踏江湖!
赵岚向前掠去,身后的落叶在一瞬之间多出一条宛若蛛丝的银线,下一刻迸裂成两半,震得山林作响,赫然是——
八荒刀箓第四层。
一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