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风带着燥热,吹得药铺前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沈砚之正站在柜台后称量药材,忽然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风铃响,抬头便见赵灵溪提着个竹篮走进来,额角带着薄汗,脸颊被晒得微红。
“你来得正好,”她把竹篮往柜台上一放,掀开盖布,里面是满满一篮雪白的槐花,带着清新鲜活的香气,“今早路过御花园,见槐花开得正好,就摘了些,你说的槐花蜜茶,今日能做吗?”
沈砚之看着那篮槐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显然是刚摘的。他放下手里的戥子,笑着点头:“正好今日药铺不忙,后院有新收的蜂蜜,我这就去准备。”
赵灵溪跟着他往后院走,目光好奇地扫过晾晒的药草。靠墙的竹匾里晒着薄荷,青绿中带着点蜷曲;架子上挂着成串的金银花,黄白相间,香气清甜;角落里的陶罐里泡着酒,标签上写着“桑椹酒”,是苏衍之闲来无事酿的。
“这些都是你自己晒的?”她伸手碰了碰一串丹参,叶片已经干透,带着深褐色的纹路。
“嗯,有些药材新鲜的效果更好,有些却要晒干了才入药。”沈砚之从井里打了桶水,“就像这槐花,新鲜的能做茶,晒干了能入药,各有各的用处。”
他把槐花倒进竹筛里,用清水细细冲洗。赵灵溪蹲在旁边帮忙捡去里面的枯枝,指尖偶尔碰到一起,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又忍不住相视一笑。阳光穿过槐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认真的侧脸上,睫毛忽闪忽闪的,像停着只浅色的蝶。
“对了,”赵灵溪忽然想起什么,“上次你说蓝花楹的花瓣能做书签,我试了试,你看。”她从袖中拿出个小纸袋,倒出几片压平的蓝花楹花瓣,紫得像浸了墨的绸缎,边缘还细心地压过,没有丝毫卷边。
沈砚之拿起一片放在手心,花瓣已经完全干透,却还保留着浓郁的色泽:“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好看。回头找本合适的书夹进去,肯定不错。”
赵灵溪听了,眼里的光更亮了些,低头继续捡槐花,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洗好的槐花放在筛子里沥干水,沈砚之取来个白瓷碗,舀了几勺琥珀色的蜂蜜倒进去,又加入适量的清水搅匀。“要先把蜂蜜调开,再放槐花,”他一边往碗里撒槐花,一边解释,“蒸的时候要用小火,不然蜂蜜会焦。”
赵灵溪凑过去闻了闻,清甜的花香混着蜜香,让人心里都跟着软了下来。“南疆没有槐花,”她轻声说,“那边最多的是凤凰花,开起来像一团团火,落在地上能染红半条路。”
“等有空了,我带你去城外的槐树林看看,”沈砚之盖上碗盖,“那里有上百棵老槐树,开花的时候像下雪一样,香得能飘出半里地。”
“真的?”赵灵溪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我是公主,出宫要报备,怕是没那么容易。”
沈砚之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心里微动:“可以请李贵妃帮忙,就说去城外的慈云寺上香,她应该会答应的。”
赵灵溪抬头看他,眼里重新燃起期待:“真的能行吗?”
“试试就知道了。”沈砚之笑了笑,把碗放进蒸笼里,“先等茶蒸好,凉了之后我们先尝尝味道。”
等待的间隙,沈砚之从屋里翻出个旧木盒,里面装着些他小时候的玩意儿——有磨得光滑的石子,有缺了角的弹弓,还有一本泛黄的画册。他把画册递给赵灵溪:“这是我小时候画的药草图,你看看。”
画册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画的草药却很认真,每株草旁边都标着名字,有些还画了小小的笑脸。赵灵溪翻到最后一页,见上面画着个模糊的妇人身影,正蹲在药圃里摘草药,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娘亲”两个字。
“这是你母亲?”她轻声问。
“嗯,”沈砚之点头,声音低沉了些,“她以前很喜欢在药圃里种东西,不光是草药,还有些花草。她说药草能治病,花草能养心,都是好东西。”
赵灵溪放下画册,看着他:“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苗姑姑说,她是个很温柔的人,会唱南疆的歌。”她顿了顿,眼里泛起水汽,“有时候我会想,要是她还在,会不会也像你娘亲一样,教我认花草,给我做甜茶。”
沈砚之递给她一块手帕,心里有些发酸。他一直觉得自己孤苦,却没想到赵灵溪比他更孤单,连母亲的模样都记不清。“会的,”他轻声说,“她一定很疼你。”
赵灵溪擦了擦眼睛,忽然笑了:“不说这个了,茶应该好了吧?”
沈砚之打开蒸笼,一股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他把碗端出来,待凉了些,倒了两杯递给赵灵溪一杯:“尝尝看。”
赵灵溪抿了一口,清甜的花香混着蜜的醇厚,从舌尖一直暖到胃里,她眼睛一亮:“真好喝!比宫里的杏仁茶还好喝!”
沈砚之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心里也跟着甜丝丝的。他忽然想起母亲以前说过,最好的药方,不光要能治病,还要能让人心里舒服。或许,这杯简单的槐花蜜茶,也有这样的效果。
正说着,苏衍之背着药篓从外面回来,见院里的两人,打趣道:“我老远就闻见香味了,什么好东西,也给我尝尝?”
“苏先生回来了,”赵灵溪连忙起身,“是沈砚之做的槐花蜜茶,很好喝的。”
苏衍之接过沈砚之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咂咂嘴:“不错不错,比你爹当年做的强多了。他以前总把槐花炒糊,还嘴硬说是‘焦香’。”
沈砚之无奈地笑了:“师父又拿我爹打趣。”
苏衍之放下茶杯,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忽然说:“对了,后天是慈云寺的观音诞,李贵妃说要去上香,问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赵灵溪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喜:“真的?”
“自然是真的,”苏衍之笑了笑,“我刚从宫里回来,贵妃特意吩咐的。”
沈砚之看着赵灵溪发亮的眼睛,心里明白了——这定是苏衍之跟李贵妃提了一句,才有了这趟行程。他朝苏衍之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对方却装作没看见,转身去整理药篓了。
午后的阳光越发暖和,槐花香混着蜜茶香,在院子里轻轻弥漫。赵灵溪捧着茶杯,看着院外的老槐树,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会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事情。
而沈砚之看着她的侧脸,心里也悄悄生出一个念头:或许,他可以带她去看看城外的槐树林,带她去采更多的花草,让她不再孤单,让她觉得,京城也是她的家。
蒸笼里的余温还在,像此刻两人心里悄悄蔓延的暖意,不浓烈,却很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