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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楚云苓的指尖,轻轻地反复摩挲着那冰凉温润的白玉盒。

这东西的分量太重了。

重的不仅仅是它本身的价值,更是送出这份礼物的人,所释放出的那个信号。

萧玦。

那个坐在轮椅上,眼神比深潭还要孤寂的男人。

他看穿了她的意图,却选择了一场更具诚意的投资。他给她的,不仅仅是疗伤的圣药,更是一份无声的认可,一个可以让她在这猎场里站得更稳的筹码。

“您的手,比这药膏金贵。”

风眠那句没有感情的话,此刻却在楚云苓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的手,确实金贵。

因为这双手,能安抚猛虎,能洞悉人心,更能为他撬动这盘死棋。

楚云苓缓缓合上盒盖,正要将其妥善收起。

“砰——!”

一声巨响,小院那扇脆弱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推开。

来人,正是风眠。

他不再是那个融入夜色的鬼魅,也不再是白日里沉稳如山的侍卫。此刻的他,脸上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焦灼,呼吸急促,连脚步都失了往日的沉稳。

他甚至忘了行礼,开门见山,声音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弓弦。

“楚姑娘!主子有请,事关紧急!”

楚云苓心中一动。

来了。

真正的考验,来了。

她没有半分迟疑,将玉盒往怀中一揣,站起身,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

“带路。”

***

猎场很大,马厩建在南面,与西苑的静心苑隔着一片不小的树林。

一路上,风眠的脚步快得几乎要飞起来,他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用最简练的语言,向楚云苓说明了情况。

“是‘踏雪’。”

“主子从前的战马,陛下亲赐的西域神驹,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

“它病了,很重。已经三天水米不进,御医们用尽了所有名贵药材,可它……越来越虚弱,就在刚才,已经站不起来了。”

风眠的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压抑的沉痛。

楚云苓立刻就明白了这匹马对萧玦的意义。

那不是一匹马。

那是他未曾坠马之前,那个金戈铁马、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所有荣光与骄傲的最后见证。

是他在这个冰冷的猎场里,唯一还活着的、与他辉煌过去有所连接的念想。

难怪,风眠会如此失态。

难怪,萧玦会深夜召见她这个身份不明的宫女。

因为,这是他最后的稻草。

马厩到了。

与寻常马场那种混杂着草料与粪便气味的地方不同,这里更像是一座精心打造的殿宇。地面铺着干净的青石板,空气中只有淡淡的、名贵安神香的味道。

但此刻,这股安神香,却压不住那浓得化不开的死气与绝望。

几名身穿官服的御医,正站在一间最为宽敞的马厩外,一个个唉声叹气,束手无策。他们看到风眠带来一个穿着粗布宫女服的年轻女子,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鄙夷与困惑。

但他们不敢多言。

因为,那个男人就坐在那里。

萧玦坐在他的轮椅上,停在马厩的门口。

他没有看那些御医,也没有看匆匆赶来的楚云苓。他的目光,只是穿过栅栏,一动不动地望着里面那团蜷缩在稻草堆里的、巨大的白色身影。

夜风吹起他月白色的衣袍,那背影,孤寂得仿佛要被整个世界遗弃。

他听到了楚云苓的脚步声。

他缓缓转过头。

火把的光,跳跃在他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那双总是死寂如深潭的眸子,此刻,竟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翻涌着一种楚云苓从未见过的、剧烈的情绪。

那是……恐惧。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在面对自己最珍视之物即将逝去时,所流露出的、最本能的恐惧。

“它叫‘踏雪’。”

萧玦的声音,比平日里更加沙哑低沉,像是被砂纸磨过。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抬起手,指向那间马厩,目光重新锁定了楚云ang的脸。

那眼神,不再是审视,不再是试探。

那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托付,一场压上了他最后精神支柱的豪赌。

“若能救活它,”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本王,欠你一个人情。”

话音落下,旁边的几名御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一位亲王的“人情”!

这四个字的分量,足以让京城里任何一个世家豪门挤破了头去争抢!

可现在,这份天大的承诺,却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连身份都卑贱到尘埃里的小宫女?

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老御医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躬身道:“殿下,不可!此马病势凶险,乃是心脉之症,非药石可医。您……您怎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黄毛丫头身上?这……这简直是儿戏啊!”

“是啊,殿下,三思啊!”

“我等无能,但也不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宫女去折腾‘踏雪’啊!”

御医们的劝谏声此起彼伏。

在他们看来,这不仅是荒唐,更是对他们这些杏林国手的侮辱。

萧玦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们。

他只是看着楚云苓,等待她的回答。

楚云苓没有理会那些聒噪的议论,她上前一步,平静地回道:“奴婢尽力而为。”

说完,她便径直推开马厩的门,走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悲伤气息,扑面而来。

马厩里,那匹名为“踏雪”的西域神驹,正无力地侧躺在厚厚的稻草上。它曾经那一身如雪缎般光滑的皮毛,此刻黯淡无光,沾满了草屑。它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巨大的身体偶尔才会因为痛苦而轻轻抽搐一下。

它快要死了。

楚云苓屏住呼吸,缓缓将自己的精神力探了过去。

【万兽通言】,启动!

没有惊恐的嘶鸣,也没有绝望的哀嚎。

一股微弱到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意念,传入了她的脑海。

【痛……】

【骨头里……好痛……】

【好累……想睡……】

【不想动了……每一次呼吸……都好痛……】

这股痛楚,不是来自肠胃,不是来自肺腑,而是来自最深沉的骨髓!是一种深入骨血、绵延不绝的酷刑!

楚云苓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不是病!

任何一种常规的疾病,都不会呈现出这种诡异的症状!

她立刻蹲下身,开始进行最专业的检查。她拨开马儿的嘴唇,看了看它的牙龈,苍白,有细微的出血点。她又翻开它的眼睑,同样是毫无血色。

她的动作专业而迅速,没有一丝拖泥带水,让门口那些原本还想看笑话的御医,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最后,楚云苓的目光,落在了马儿那四只巨大的蹄子上。

蹄铁。

那是一副打造得极为精良的蹄铁,材质似乎是某种黑沉沉的精钢。

马儿是纯白色的,但这蹄铁却黑得诡异。

楚云苓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地、仔细地,在那冰冷的蹄铁边缘来回摩挲。

然后,她将手指凑到鼻尖,闻了闻。

没有任何气味。

但就在她收回手,指尖无意中被马厩顶棚悬挂的马灯光芒照到的那一瞬间——

她看见了!

在她的指腹上,沾上了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暗紫色粉末!在灯火下,闪过一丝诡异的光泽!

楚云苓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是它!

乌头毒砂!

一种从西域毒草中提炼,再混合了数种矿石粉末,炼制而成的慢性神经巨毒!

这种毒素无色无味,无法通过口鼻吸入,却能通过皮肤和伤口,缓慢地渗透进血液和骨髓。它不会立刻致死,而是会日积月累,一点点地侵蚀目标的生命力,让受害者在长达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里,受尽骨髓刺痛的折磨,最终在无尽的痛苦中,油尽灯枯而亡!

这手段,何其歹毒!何其阴险!

将这种毒,掺杂在合金之中,打造成蹄铁,让马儿在每一次奔跑、每一次站立时,都通过马蹄的角质层,不断地吸收着微量的毒素!

神不知,鬼不觉!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处心积虑、策划了不知道多久的阴谋!

他们要杀的,不仅仅是一匹马!

他们要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诛杀掉萧玦心中最后一点念想,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昔日的荣光,在痛苦的哀鸣中,一点点死去!

楚-云苓缓缓站起身,胸口那股被压下去的钝痛,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祟。

她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马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怎么样?”萧玦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楚云苓看着他那双充满希冀与绝望的眼睛,没有说话。

她只是走到一旁的水盆边,将刚刚沾染了毒砂的手指,浸入水中,仔仔细细地清洗干净。

然后,她才抬起头,迎上所有人的目光,平静地吐出了几个字。

“王爷,它不是病了。”

一句话,让全场陷入死寂。

老御医皱眉道:“胡说八道!不是病了,难道是撞了邪不成?!”

楚云苓没有理他,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萧玦的脸上,声音冷得像冰。

“它是中毒了。”

“什么?!”

这一次,所有人都惊呆了。

楚云苓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她缓缓抬起手,指向那匹奄奄一息的白马。

“毒,就在它的蹄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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