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稚鱼脊背僵住,并没有回头看,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
却和迎面而来的文思域撞到,
文思域还未来得及看清,
就听见女子清亮的声音响起,
“狗奴才!眼瞎了不成!”
文思域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
他捂着脸,看见江稚鱼盛怒的脸色,
当即愣在哪儿,
平日他是太监之首,除了皇帝,就连皇后都要对他礼敬三分,
可现在,却被一个没有头衔,没有身份的民妇扇了耳光。
他下意识向殿内看去,一脸幽怨的看着帝王,
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江稚鱼冷哼一声,再向院子里看去的时候,
已然没了裴桢的身影,
她心下一急,立刻想起了太监们折磨人的那些手段,她直接问文思域,
“你们把裴桢弄哪了?”
文思域抬手捂着脸,不敢不回答,
“裴大夫不想打扰夫人和陛下雅兴,已经出宫回府了。”
江稚鱼脸色冷了一瞬,直接转身离开。
文思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
捂着脸走进殿里,
谢临川站在香炉前,冠玉的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看着文思域巴掌痕迹凸显的脸,淡淡问道,
“挨打了?”
文思域跪在地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奴才不疼!”
谢临川唇角微挑,对文思域的乖巧模样十分满意,又问道,
“裴桢出宫了?”
文思域点点头,脸上满是自信,
“他不肯离开,奴才用了些手段,他心系家族不会干忤逆皇命的事。”
谢临川手里把玩着那支素簪,修长冷白的指骨在最尖锐的部分反复搓摩。
指尖如霜似雪,带着随意定人生死的力量。
他将簪子握在手里,负手而立,殿里的昏黄光晕映在玄色龙袍上,
矜贵的面容上口吻浅淡,
“孤最喜欢有软肋的人,拿捏起来一丝力气都不用浪费。”
地龙烘的殿里温暖如春,文思域却无端端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裴桢离开乾元殿时,
那双温润的眸子里尽是不甘。
他咂舌感叹,可惜了……
可天下谁又能争得过陛下呢?
——
夜色越发深浓,浓雾已将弯月彻底裹住,
漆黑深邃的宫巷里,
有一抹纤细的身影穿过浓浓夜色向宫门口的方向奔去,
守夜的太监们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的时候,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形。
江稚鱼跑到宫门口的时候,
宫门即将关闭,
而裴桢,正在长青的“护送”中,走出宫门。
听见脚步声,裴桢转身。
温润的眉眼在看清那张脸后倏地亮起。
江稚鱼率先开口,“阿桢,他们有没有伤你?”
裴桢摇摇头,口吻关切,
“我没事……倒是你,陛下可有为难你?”
尽管那些暧昧的声音已经向他证明了殿内发生的一切,
可他最关心的,仍旧是江稚鱼的安危。
什么都不重要,他的小鱼安好便好。
江稚鱼摇摇头,发白的脸低了下去,
她承认,
她无颜面对裴桢。
只低着头,站在离他五步远的位置。
裴桢面色平静,率先迈动脚步,一步步走上前拉住她发凉的手,
“走吧,我们回家。”
江稚鱼点点头,凉下去的眼眶又烫了起来。
然而,
长青上前一步拦住二人,
“陛下有旨,只准裴大夫一人离宫,夫人则留在秋华宫侍奉太皇太后。”
裴桢和江稚鱼面色同时一僵,握着江稚鱼的手也不觉用力。
一股怒气,萦绕在裴桢心头,
他不管不顾的拉着江稚鱼的手往宫门外走,
小鱼是他带进皇宫的,也应该由他带着离开。
他能感觉到江稚鱼对皇宫的抵触,如果不是因为太皇太后病重,她或许此生都不会踏足宫廷。
这一切,都怪他。
怪他身肩家族荣辱,怪他想继承父志重回京城,怪他没有一开始就问问妻子的意愿。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不够细心。
眼看长青腰间的剑就要拔出,
江稚鱼还是拉住裴桢的脚步,杏眸水光盈盈,她似乎下了狠心,甩开裴桢的手,
冷着嗓音道,
“阿桢,你走吧。”
裴桢一愣,复又去牵她的手,
眼眸笃定,
“小鱼,信我,我可以带你离开的!”
江稚鱼看着那双温润的眼眸,泪水再次决堤,
但她依旧甩开那双让她依恋的手掌,
“阿桢,婆母还在家里等着你,你先回去,等姑母病好了,我自会回去和你们团聚。”
说完,
江稚鱼决绝转身,重新向幽深的宫廷走去。
裴桢站在原地许久,
直到宫门口的侍卫催促才离开。
——
回到裴宅已是深夜,
裴桢直接回了他和江稚鱼所居的院子,
院子里点着几盏灯,一走进去,
裴老夫人竟在屋里,她坐在床榻边,怜爱的看着沉睡的阿煦。
裴桢走过去摸了摸阿煦红扑扑的小脸。
裴夫人似乎等了他很久,见他一人归来,心里的石头又沉了几许,
她把裴桢叫到厅堂,
压低声线问他,
“小鱼呢?为何没和你一起回来?”
裴桢寻了个借口,
“太皇太后病情好转,她很喜欢小鱼,便留她夜宿几日。”
裴老夫人叹了口气,
皱纹遍布的脸上嵌着一双清明的眼眸,
她压低声音,直截了当的戳穿他,
“你不必瞒我,那日你和小鱼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太皇太后姓江,小鱼也姓江,这世上没有如此巧合的事。”
裴桢抿着淡色的唇,今夜发生的事情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一向沉稳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他没吭声,便是默认。
裴老夫人从前也是经常和京城贵眷来往的,便是宫里的娘娘也见过许多。
自江稚鱼来到裴家,举手投足大方端庄,姿态优雅,谈之有物,俨然一副贵女的模样,绝不是普通农户家的女儿。
可尽管她再怎么猜测,都没有皇帝前妇这个身份让她震惊。
裴老夫人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桢儿,帝王之怒咱们裴家承受过一次。便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小鱼和陛下的关系天下人皆知,况且看样子,陛下也没有放手之意吧?”
裴桢看向母亲,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裴老夫人又道,
“最重要的是阿煦的身世若叫陛下得知,我们裴家犯得就是欺君之罪。”
裴桢攥紧掌心,修长的身形在月色下晃了晃,
他放低声音,却坚定无比。
“可小鱼,并不愿重回那人身边。”
“若有机会,我要带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