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学院不算安静,也不算热闹。
有些班级在上体能课,有些在做心盘术的基础练习,更多的学生散落在各个角落,或坐在走廊里抄作业,或抱着书在树荫下背术语。
青黎他们四个从竹林那边绕过去时,远远能看到前面一排高大年轻的学生正在搬木桩。
他们衣服上都是泥,动作整齐,像一群等吃的野兽。
石棠眼神发直:“那是战骨系的学长吧。”
段辞看一眼:“是。二阶以上的。不要靠太近,容易被抓去一起搬。”
石棠立刻往青黎后面躲:“我今天已经很累了。”
周妙妙看着那群人:“他们不累?”
“战骨不累。”石棠说得很肯定,“战骨只饿。”
周妙妙点头:“那确实跟你很像。”
吃完了午饭,下午没有安排硬课,但预备生要参加一个叫“自主学时”的活动。
说好听点叫自主,说难听一点,就是把你们丢到学习塔里,你们学什么自己看着办,导师偶尔过来巡一下,看到谁偷懒就敲一下脑袋。
学习塔在学院北侧,是一栋七层高的灰砖建筑。外墙刻满了阵纹,远远看很像一本竖着的巨大课本。
他们四个走到门口时,正好碰上关峻往外走。
他手里拎着水壶,像刚喝完。
关峻看到他们,挑挑下巴:“怎么,来学习塔了吗。”
“是。”青黎说,“我们要开始自主学时。”
关峻指指塔里面:“里面有些阵是给你们用的,有些是给导师用的。你们只要别乱播阵线,没人会赶你。”
石棠好奇:“播阵线?”
关峻看他一眼:“就是把别人的学习阵扩成你的。上年有个法师预备生干过这事,差点被导师吊在塔外三个时辰。”
石棠立刻闭嘴:“我保证不碰任何线。”
关峻往他们头上拍了一下灰:“多核,你今天的状态怎么样。”
“还好。”青黎说,“就是有点累。”
“累是好事。”关峻说,“不累才有问题。”
他说完就走了,脚步一如既往大,行走风格也跟战骨本身一样带着一股冲劲。
四人进了学习塔。
塔里面比外面凉,像把阴影存满了。
一层是开放区域,有许多矮桌和坐垫,墙上贴着各种提醒:
安静
不许争吵
不许打瞌睡
不许在塔里画阵
不许在塔里吃东西
不许把塔当庇护所
石棠看到最后一条,好奇地念:“不许把塔当庇护所?有人躲在这里吗。”
段辞说:“上上年有一个新生被战骨学长追着考核,直接躲在学习塔躲了两天。后来塔门被导师封了,他被架走。”
周妙妙评价:“聪明。”
石棠评价:“可惜。”
他们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能看到教学楼的屋檐,还有若隐若现的几名导师在走廊来回巡视。
段辞一坐下就把书摊开,开始整理心盘术基础。
周妙妙也把弓放在腿旁,把贴身的小册子拿出来记东西。
石棠则发呆了三息,最终低头开始翻《图灵初识》:“我得找到书里说战骨怎么节省体能的那一段。”
青黎也翻开教材,却发现自己看书的速度不太稳定。
眼睛能扫过去,但心里像有个小东西在不停抖。
不是痛,也不是乱,倒像是在轻轻敲一下。他停下来,用手按住胸口。
那一点热意再次跳了跳。
像在提醒:“我还在”。
青黎皱眉。
段辞抬头:“你在发光吗。”
“我没有发光。”青黎放下手,“就是……有一点动静。”
“哪里的动静。”周妙妙问。
青黎指指心口:“里面那团东西又敲了一下。”
石棠紧张:“它是不是想出来。”
“它要是想出来,你现在就不坐在这里。”周妙妙说。
段辞认真思考:“应该是心盘还没完全稳定的余波。顾导师说过,多核在初测后会有一段小波动,正常的。”
石棠松气:“那就是正常。”
“但你不正常。”段辞补。
“你闭嘴。”石棠。
青黎看书的注意力又被拉回来一些。
书本上的六个几何图形和他梦里的形状一一对应。
方阵稳固
多边变化
弯线引路
双环牵连
碎片撕裂
六芒规则
他盯着六芒那部分时,胸口那点热意又动了一下。
比刚才更轻。
像手指尖碰瓷。
青黎深吸一口气。
“你又怎样了。”石棠立刻问。
“没怎样。”青黎把书摊大一点,“我现在只想学习。”
周妙妙看他一眼,倒没再问。
学习塔里的时间一向走得慢。
窗外的光从白亮到微黄,塔里的灯石一点点亮起来。
阵纹像被风吹过的水面一样柔和。
段辞写完一整页笔记,主动抬头:“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石棠嗅嗅:“馒头味。”
周妙妙瞪他:“你哪都能闻到馒头。”
段辞摇头:“不是馒头,是风味。塔里的风一般没有味道。这种味道说明有人在外面用阵。”
青黎抬头。
确实有一丝淡淡的东西从风里飘进来。
不是香,是一种像墨被磨开的味道。
那味道顺着学习塔的灰砖往上爬,一直爬到顶,才慢慢散掉。
周妙妙抬头:“南侧教学楼那边好像亮了一下。”
段辞眯眼:“那是导师在测试高级六芒。”
石棠好奇:“高级六芒是什么。”
“比你现在能懂的复杂五倍。”段辞说。
石棠点头:“那我明年问。”
青黎却没开口。
他刚刚抬头的一瞬间,胸口那块热意像是被什么短暂触动。
非常短。
像被外面的六芒光线轻轻打了一下。
只一下。
他压下心里那股不安,继续低头看书。
字能看得进去,但心里始终有个位置空空的,好像有件事被风吹走了,却不知道是什么。
直到余落出现在学习塔门口:“预备生。准备走了,塔要关门了。”
他们才收好东西往外走。
外头的天已经开始暗,校园里亮着一盏盏照明石。
远处训练场还亮着,是战骨系和骑士系的加练时间。
石棠看着那群还在跑圈的学长:“那帮人有一天会把地跑穿吧。”
周妙妙说:“你以后也会跑。”
“我?”石棠震惊,“我也要跑?”
“你是战骨。”
石棠沉默三息:“那我今晚多吃点。”
他们走回宿舍的路上,竹林又被风吹过一次。
这次青黎没有停。
但竹林深处,确实有一点微弱的亮光闪了一下。
是极小的一点。
像什么在里面抬了抬头。
却被大片竹影压下去。
青黎没有看到。
他只觉得胸口似乎被轻轻碰了第二下。
不过这次,他决定不回应。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那团光每次都敲一下,他就每次都回一下,那东西可能会觉得他很好晃。
那不妙。
非常不妙。
他深吸一口气,进宿舍时,对石棠说了一句:“今晚早点睡。”
石棠正拆馒头:“我随时都能睡。”
青黎想了想,又补一句:“如果我晚上梦里你娘追我,我明天就跟导师申请换床。”
石棠:“你别胡说。我娘不会追你。我娘追我一个就够了。”
他们吵吵闹闹把灯关上。
夜色落进窗台。
竹林那边的光没有再亮。
但青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心盘深处,慢慢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