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便面”的研发,显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赵明澈在把图纸交给曹少监后,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他以为最多一两天,就能吃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泡面。
结果一连三天过去,御膳房那边连个泡都没冒。
他问过曹少监两次,曹少监每次都是一脸神秘地躬身回禀:“陛下请宽心,丞相大人正在督办,必不负圣望。”
赵明澈听得一头雾水。
做个泡面而已,怎么还跟丞相扯上关系了?
不过既然有人在办,他也懒得再追问。
毕竟“摆烂”的核心要义之一,就是充分信任下属,把事情丢出去就不要再管。
泡面吃不上,赵明澈对御膳房那些精致的菜肴愈发没了兴趣。
这天夜里,天气转凉,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湿冷的感觉,让赵明澈的“馋虫”又被勾了上来。
这种天气,最适合吃什么?
当然是火锅!
一群人围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各种食材在红油和清汤里翻滚,夹起一片沾满汤汁的羊肉,再配上冰镇的饮品……
那滋味,光是想一想,就让他浑身舒坦。
说干就干。
他立刻传唤御膳房总管。
御膳房总管是个姓刘的胖子,一听皇帝想吃“火锅”,顿时面露难色。
“陛下,这‘火锅’,可是指暖锅?”
刘总管口中的暖锅,赵明澈在记忆里见过。
就是一个巨大的、一体式的铜锅,底下烧着炭火,锅里乱七八糟地炖着一些肉和菜,吃起来更像是东北乱炖。
而且,只有一个口味。
赵明澈对吃辣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但他知道,这个时代对于辣椒的运用还很初级,很多人甚至吃不惯。
他可不想跟一群人吃一锅寡淡的清汤。
“你们那个暖锅,太笨重了。”赵明澈摇了摇头,拿起纸笔,又开始了他的“创作”。
他先是画了一个圆形,然后在中间画了一道S形的曲线,将其一分为二。
“此锅,可一边辛辣,一边鲜汤,互不影响。”
刘总管瞪大了眼睛,看着纸上那个奇怪的太极图,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一个锅,两种味道?这……这怎么可能?
赵明澈没理会他的震惊,又在旁边画了一个正方形,用两条横线和两条竖线,将其分成了九个格子。
“此锅,可将不同食材分格而涮,各取所需,互不干扰。”
他想起了前世吃火锅时,毛肚、鸭肠这些烫几秒就好的食材,经常一不小心就找不到了。
九宫格的设计,简直是神来之笔。
刘总管已经彻底看傻了。
这……这位新君的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还没等他消化完,赵明澈又把话题转到了炉子上。
“还有你们那个炭炉,烟熏火燎的,把整个屋子都弄得乌烟瘴气。”他皱眉道,“做一个带烟囱的炉子,把烟气排到外面去。”
说着,他又画了一个简易的炉子剖面图,清晰地标出了进风口、炭盆和排烟的烟道。
“底下留好进风口,让炭火烧得更旺。炉壁做成双层,中间留空,可以保温。”
赵明澈把自己知道的那点浅薄的物理知识,凭着感觉画了出来。他只是单纯地想让自己吃得更舒服一点,更现代一点。
“去,找工部的巧匠,照着这个图,给朕做出来。”
他把图纸递给刘总管,挥了挥手,就像是吩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刘总管双手颤抖地接过那两张图纸,如获至宝。他甚至顾不上行礼,转身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他知道,这东西,已经不是他一个御膳房总管能处理的了!
……
半个时辰后,工部尚书钱振,被丞相裴潜派人从被窝里紧急薅了出来。
当他睡眼惺忪地赶到丞相府,看到那两张“火锅图纸”时,所有的睡意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钱振,大夏王朝最顶尖的“技术官僚”,执掌工部二十余年,一生都沉浸在机关、营造、算学之中。
与户部尚书杜景之的“抠门”不同,钱振是个纯粹的匠人,他对金钱和权谋毫无兴趣,唯一能让他动容的,只有那些巧夺天工的设计与发明。
此刻,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新式炭炉的图纸,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妙……妙啊!”
“简直是鬼斧神工!”
旁边的裴潜和杜景之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
不就是个吃火锅的炉子吗?至于这么激动?
“钱大人,此物有何精妙之处?”裴潜忍不住问道。
钱振抬起头,平日里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竟是涨得通红,他指着图纸上的烟囱和进风口,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相爷!杜大人!你们看!此炉之精髓,在于‘气’!”
“设烟囱而出,则热气上行,此为‘阳’;留进风于下,则冷气下走,此为‘阴’!一阴一阳,冷热交替,则炉内之气自成循环,生生不息!如此一来,炭火不仅能烧得更旺,所需木炭,反倒能节省至少三成!”
裴潜和杜景之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们听懂了一件事——这炉子,省炭!
杜景之那双小眼睛瞬间就亮了。
省三成!
京城百万人家,每年冬季取暖所耗木炭,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若是此炉能够推广……那能为国库省下多少开支?
钱振的激动还在继续。
“还有这烟囱!可将炉内浊气排出室外!相爷可知,每年寒冬,京中百姓因在屋内烧炭取暖,门窗紧闭,为浊气所侵而殒命者,不知凡几!”
“若家家户户皆用此无烟之炉,一年下来,能救活多少条人命?!”
“这哪里是什么用膳的炉子!”钱振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这……这是活人无数的社稷神器啊!”
他说完,又拿起那张鸳鸯锅的图纸,更是赞不绝口。
“一锅分二,阴阳调和,此乃道法自然之体现!至于这九宫格……九为数之极,中宫为尊,八方为辅,暗合八卦阵列之意!陛下……陛下这是在用最简单的器物,向我们阐述天地至理啊!”
裴潜和杜景之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只想着此物能带来多少经济效益,而钱振,却从中看到了更高的东西——格物、民生、甚至是天地至理!
裴潜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再一次被那位年轻帝王的智慧所折服。
他原以为,陛下抛出“方便面”,是为了解决“兵”与“钱”。
而今日,陛下又画出了这“火锅”与“新炉”。
这是为了什么?
为了“民”!
兵、钱、民,此三者,国之基石也!
陛下登基不过数日,便已接连落子,将这三大根本问题,不动声色地纳入了自己的棋盘之中!
而且,他用的,都是些看似不起眼的“吃食”与“用具”。
以小见大,润物无声。
这是何等高明的手段!何等宽广的胸怀!
“陛下不仅懂经济,还……还精通格物之学!”裴潜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将钱振也拉进了这个“核心小组”。
看来,陛下每一次看似随意的举动,都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布局。
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指向一个他们之前从未想象过的领域。
“钱大人,”裴潜的神情变得无比郑重,“此事,工部必须全力以赴!以最快的速度,将此炉、此锅的样品打造出来!”
“不!”钱振猛地一拍桌子,眼神狂热,“此等神物,岂能只做一件?下官要立刻回署,召集所有能工巧匠,连夜开炉!不仅要做,还要将陛下的营造之法,记录成册,传之后世!”
说完,他抓起两张图纸,也顾不上什么官场礼仪了,对着裴潜和杜景之拱了拱手,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看着他那如痴如魔的背影,书房中的两人,久久无言。
良久,杜景之才幽幽地开口:“相爷,我怎么感觉……咱们这位陛下,有点深不可测啊?”
裴潜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敬畏与狂热。
深不可测?
不。
这位陛下,怕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邃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