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的荫蔽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绿色穹顶,将追猎者的喧嚣与城市的浮躁暂时隔绝在外。只有偶尔滴落的宿雨和远处隐约的鸟鸣,提醒着时间的流逝。林启背靠着虬结的树根,剧烈的心跳和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能量警报已从红色转为黯淡的黄色,提示着濒临枯竭的状态,四肢百骸传来透支后的酸软与沉重。
他侧过头,看向几步之外的艾莎。她静立在一丛散发着微光的蕨类植物旁,姿态依旧带着非人的优雅,但周身的淡蓝色光晕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稀薄、黯淡,仿佛一层随时可能破裂的肥皂泡。她“面”朝着他,虽然没有五官,林启却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不再是最初的纯粹冰冷,而是混合着审视、探询,以及一丝……同样难以掩饰的疲惫。
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遭遇战,那电光火石间的默契配合,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彼此孤立无援的境地,也在这片陌生的时空里,强行搭建起了一座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桥梁。
林启缓缓抬起手,再次指向自己,然后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接着指向艾莎,最后摊开手掌,做了一个缓慢收拢的动作,眼神中带着询问。
——我们,可以交流吗?理解彼此?
艾莎的微光轻轻波动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缓缓抬起一只流淌着光华的手。她的指尖,一缕比发丝更纤细的蓝色能量丝线如同拥有生命般探出,在空中蜿蜒、盘绕,最终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不断变化的立体几何符号。它既像某种未知的分子结构,又像一幅抽象的星图。
这符号在林启的视野中只存在了短短两秒,便溃散成点点光屑,消失不见。但他感到一股微弱却清晰的信息流,伴随着符号的展现,试图涌入他的意识。那并非语言,而是一种更基础的、关于“结构”、“秩序”与“存在”的纯粹概念。
她在尝试用她的方式,传授最基本的沟通基础。
林启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精神,努力捕捉并理解那转瞬即逝的信息流。这感觉如同在黑暗中摸索一种全新的感官,陌生而艰难。但来自22世纪的高度进化的大脑,以及对复杂系统的天生理解力,让他勉强抓住了那概念的一丝轮廓。
他再次睁开眼,尝试模仿。他无法像艾莎那样凝聚能量,但他可以用手势和意念去模拟。他用手指在空中缓慢地画出一个简化的、代表“连接”的螺旋线,同时努力在脑海中构想出“信息交换”的意象。
艾莎的光晕稳定了一瞬,仿佛在确认。然后,她指向林启怀中收藏样本管的位置。
林启立刻明白了。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管莹蓝色的血液,但没有递过去,而是将其托在掌心,展示给她。同时,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样本,又指了指艾莎,做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这是什么?对你,意味着什么?
艾莎的身影微微前倾,似乎对这管属于自己的“血液”极为关注。她伸出手指,隔空指向样本管。这一次,一股更清晰、但也更杂乱的信息流涌入林启的脑海。不再是基础概念,而是一系列快速闪回、破碎混乱的画面与感知片断:
· 无尽的星空,以及一种被强行“牵引”的失控感……
· 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波动的……人造物体轮廓?(空间站?信号源?)
· 剧烈的能量冲突爆炸的火光并非来自她的方向……
· 一种深切的困惑,以及……被误导的愤怒?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洪流,冲击着林启的认知。他看到了“收割者”舰队被“诱饵”引导的景象,看到了并非由艾莎首先发起的攻击,更感受到了一种与他相似的、被卷入巨大阴谋的茫然与愤怒!
“诱饵……不是你们……”林启喘息着,试图用刚建立的、极其脆弱的沟通渠道反馈信息,他指向天空,又指向艾莎,用力摇头,然后双手握拳,做出一个“阴谋”的手势,最后,他用手指,在空中艰难地勾勒出那个他无比熟悉的——莫比乌斯无限符号“∞”!
看到这个符号的瞬间,艾莎周身的微光猛地剧烈闪烁起来,频率之高,几乎变得刺目!一股强烈得多的信息脉冲,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撞入林启的意识:
· 警告!危险!欺骗者!
· 同样的符号,烙印在那个散发着不祥波动的人造物体上!
· “净化”……错误的……毁灭……
“呃!”林启闷哼一声,大脑如同被针扎般刺痛,这过于强烈的信息流让他几乎无法承受。但他死死抓住了核心——莫比乌斯!那个符号,是连接所有阴谋的关键!艾莎和她的族人,同样是受害者,是被莫比乌斯利用乃至陷害的棋子!
就在两人在这无声的交流中逐渐触及恐怖真相的核心时,林启作战服内置的、极其微弱的被动环境传感器,发出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振动警告。
不是能量扫描,也不是声音探测……是极其细微的、特定频率的引力子扰动!这是一种远超这个时代,甚至比普通时空特遣队装备更先进的探测技术!
他们还没有摆脱追猎!而且,来的可能是更高级别的“清洁工”!
林启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对着艾莎做出了一个极度危险的警告手势,同时指向传感器提示的扰动来源方向——他们的侧后方密林深处。
艾莎显然也感知到了那非同寻常的威胁。她的光芒瞬间内敛,变得如同实体般凝实,之前的虚弱感被高度的警惕所取代。她指向自己之前提示的东南方向,然后做了一个“快速移动”的手势。
没有时间再慢慢沟通了!
林启点头,毫不犹豫地跟上艾莎。她不再漂浮,而是以一种奇异的、如同液态金属流动般的姿态在林木间穿梭,速度极快,却又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她本身就是森林的一部分。
林启将所剩无几的能量全部用于辅助移动,紧紧跟在后面。身后的密林深处,那股冰冷的、非人的引力子扰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正在稳步而坚定地逼近。
他们一路向着山区深处狂奔,不知过了多久,艾莎在一处覆盖着厚厚藤蔓和苔藓的山壁前停了下来。她伸出手,指尖蓝光微微闪烁,按在看似毫无异常的岩壁上。
下一刻,岩壁上一块大约两人高的区域,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光线扭曲,显露出后面一个幽深、向下的天然洞穴入口。一股带着陈腐泥土和某种奇异矿物气息的冷风,从洞内吹出。
这里就是她指示的坐标?一个隐藏的避难所?
艾莎率先飘入洞中,林启紧随其后。在他踏入洞穴的瞬间,身后的“水波”再次荡漾,洞口迅速模糊,岩壁的幻象重新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光线与追踪隔绝。
洞穴内部并非一片漆黑。岩壁上镶嵌着一些发出微弱磷光的苔藓和晶体,提供着勉强视物的光源。通道向下延伸,深不见底。
艾莎停在洞口内侧,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岩壁,望向外面。林启也能感觉到,那股令人心悸的引力子扰动,在洞穴外徘徊了片刻,似乎失去了目标,最终缓缓远去,但并未完全消失。
追猎者暂时被迷惑了,但他们依然被困在这片山区,危机只是潜伏,并未解除。
林启靠在冰冷潮湿的岩壁上,看向前方幽深的洞穴,又看向身旁能量波动依旧不稳定的艾莎。
暂时的安全,换来的是一个更深不可测的谜团。这个洞穴是她早就准备好的藏身点,还是……别的什么?
(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