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恐惧地指向苍穹。
“天庭早已远去。
龙帝如今尚无力召唤其他神祇,但若他得到不老泉,或是历经九度月圆月缺,便能恢复至足以唤醒兵马俑的地步。”
紫媛回首,眼中是看尽千年的漠然:“况且龙帝已从方士手中掌控五行之力,在这天朝境内几无对手。
那些天外来客应当不至于自寻死路,不过凡人……”
“母亲,难道现今朝廷还会主动唤醒龙帝?”
“难说。
若那些蛮夷将清朝逼至绝境,朝廷与百姓皆无生路,他们或许真会如此。
你要知道,如今的天朝正需一位强大的君主,引领他们走出这黑暗艰难的时代。
若龙帝再度登基,后果不堪设想。”
紫媛并不在意天朝命运,她只在意秦始皇。
两千载岁月流转,人间纷扰在她心中早已淡去。
因此嬴政从未想过以“振兴中华”
之名与她和解。
他深深明了仙人的心境——正如他自己,终有一日也将如此。
…………
秦时世界,通往齐鲁之地的路上,嬴政遇见一位故人。
剑与拂尘相合。
道袍飘然,颜若美玉,剑似长虹,观剑如观人,持剑者亦当如是。
似是偶然相逢,又似专程等候,这位墨色道袍的年轻道姑向嬴政稽首:“道家天宗,晓梦,拜见吾皇!”
“晓梦师姐,别来无恙?”
这看似二十多岁的女子,实为昔日秦王政的师姐。
天宗晓梦心境澄明如云,不愿沾染俗世尘埃。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寄杜鹃……”
嬴政微微点头:“道家仍不愿离开函谷关,来稷下学宫为朕效力?”
“贫道乃方外之人,还望陛下海涵。
此番前来,特为告知苍龙七宿之秘,以及桑海之地、儒家与墨家之间的关联。”
女子沉吟片刻,抬眼望向嬴政:“陛下已诛杀鬼谷子?”
他颔首确认。
大宗师之间自有玄妙感应,且除他之外,众人命星皆悬于天穹,生死一目了然。
晓梦莞尔:“让陛下忧心的,是逃往桑海的墨家,还是盘踞桑海的儒家?抑或,二者皆是?”
“师姐依旧洞察秋毫。
儒墨并为当世显学,门生遍布天下。
如今墨家已举叛旗,儒家态度暧昧,朕不得不防。”
她凝视着这位年少帝王,眼前掠过他昔日玄衣冕旒的英挺身姿,随即道心复归澄澈。
“师姐在挂念朕?”
“嗯?”
“担心朕忘却当年所学,才特来示警?这些年来朕虽勤于政务,不如往日专注,却从未忘记师门渊源……朕对道家一向厚待,师姐不愿入朝,甘愿隐遁山林,朕亦无可奈何。”
他稍作沉吟:“至于后来重用阴阳家,皆因其办事得力,故封其二人为国师。”
道韵缭绕的女子忽问:“蜃楼究竟是何物?”
此问如利刃出鞘,令他猝不及防。
少年怔忡片刻,旋即浅笑:“不过是公输家族为讨朕欢心,与阴阳家共造的出海楼船,不值一提。”
“公输家,可是那句‘墨家机关,木石走路;青铜开口,要问公输’中所言的家族?若公输家能取代墨家,自是再好不过。”
嬴政心头微暖。
师姐终究向着他,只是仍不愿出山。
待她离去,玄衣少年遥望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兴致索然地振袖生风。
霎时狂风骤起,隐约雷鸣携怒而现,将周遭林地夷为平地。
密林中疾行的“墨门盗圣”
盗跖忽止步,望向异动之处,略作迟疑便纵身掠去。
不料甫一动身,令人脊背发凉的危机感瞬息迫来,硬生生阻住他的去路。
风雪迷蒙间,一道模糊黑影踏雪而至。
“这……此人……”
滔天恐惧如潮水漫涌,令他顿感天地无路。
嬴政瞥来一眼,那目光恰似饱食的雄狮闲庭信步时,偶见一只仓皇小鼠。
“!!!”
这一眼看得盗跖汗毛倒竖!
盗跖以轻功闻名于世,此刻却连一丝逃脱的把握也没有。
他不知对方是谁,却清楚感受到一种远超墨家巨子、甚至卫庄的压迫感。
逃!
不逃,便是死。
天穹之上,玄衣至尊御风而行,衣袂在罡风中轻轻翻飞,平稳如履芳草之地。
前往桑海本需十日半月车程,地面风光却已使他厌倦。
天人御气而行,不消半日,已抵桑海。
“时光流转,桑田尽化沧海。”
他悄无声息地落于城外,融入天地气机,缓步走入城中,无人察觉这位九州至尊已然驾临。
嬴政目光掠过小圣贤庄,随即转向一座乐馆。
馆中丝竹悠扬,笑语融融,偶有喝彩传出。
少年嘴角微扬,耳畔一缕幽冷箫音悄然缠绕,如冰丝千缕,却只有他一人听见。
他循声而去,几步之间,箫声愈发清晰。
屋檐僻静处,曲终人止。
白发蓝裙的女子缓缓抬首,长袖拢风,衣袂轻飞,似泠风白云,仙姿缥缈。
她眼波若秋水流转,偶有寒光掠过。
嬴政凝视她雪白长发,含笑开口:“许久不见了,卿初。”
少女神情静若止水,消瘦的脸颊与雪色发丝在风中轻颤,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
“确实许久未见了,父皇。”
嬴政眼底泛起满意之色。
这个被他送入墨家、名为雪女的棋子,实则是他昔年自魏国带回的孤女,赐名嬴卿初。
她是否探得墨家隐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长成,到了该摘取之时。
至于她是否情愿——他从未在意,尤其当着她面诛杀高渐离之后,更无需在意。
帝皇对于美色向来习惯直接占有,虽然偶尔也会对某些才华出众的女子施以怀柔手段,但对于自幼养在身边的女子,他向来随心所欲。
雪女无可奈何地偎在他怀中轻叹,任由他抚过自己的长发与肌肤。
忽然想起幼年往事,不觉轻声哼起歌谣。
“卿初,玩够了便随我回宫。
李斯已攻破机关城,墨家不足为虑。”
“那苍龙七宿……”
嬴政唇角掠过冷意:“朕已窥得其中奥秘。
你的任务完成了,往后随心所欲便好。
既然钟情琴艺,不妨去稷下学宫执教音律。”
雪女思忖片刻,终是颔首:“好。”
……
桑海城的小圣贤庄因一封咸阳拜帖打破了往日的宁静。
这封通过官道快马加急送达的拜帖虽寥寥数语,却让三位当家不得不慎重对待——能用驿站急递的,必是身份显赫之人。
距桑海十余里的官道上,四匹纯白骏马拉着华贵车辇疾驰,两侧护卫皆是大秦精锐骑兵。
统率这支队伍的上将军蒙恬策马行于车辇右前方,眉宇间透着肃杀之气。
月神纤指轻抬:“蒙将军,蜃楼进展如何?”
面容刚毅的将军回首拱手:“主体已成,据公输家消息,不日便可启航。”
“蜃楼也停泊在桑海……只怕流窜到此的墨家残部会生事端。”
他虽面向月神,目光却不时飘向那位手持竹简、白纱覆面的娇小少女。
……
当世车驾规格皆有礼制约束,马匹数量皆按品级定规:天子六驾,诸侯卿相四驾,大夫三驾,士人二驾,平民一驾。
纵是月神身为阴阳家尊贵国师,亦无资格乘坐四驾马车。
此刻车中身份最尊贵的,正是这位新册封的高月公主。
陛下恩宠之盛,单是“见朕不拜”
的特谕便可见一斑。
这般殊荣,当世唯有一人可堪比拟——便是阴阳家那位冷若冰霜的少司命。
而这位高月公主,据说亦出自阴阳家……
蒙恬轻轻蹙眉,忧虑阴阳家在朝中势力日渐膨胀,这并非吉兆。
所幸陛下威严强势,料他们也掀不起风浪。
“月神姐姐,我们究竟要去何处?”
月神闻言露出一抹浅笑:“去儒家走一遭。
星魂已先行一步,我们可不能落后。”
她特意带着阴阳家圣女前来,既为与这位深受陛下宠爱的少女交好,也为开阔她的眼界,涵养气度。
千泷久居镜湖医庄,与墨家旧部难免尚有情分。
此行的目的,正是要斩断她与墨家最后的牵连。
这亦是陛下的暗中授意。
身为黄帝后裔,她将来不仅要执掌阴阳家东君之位,更将成为陛下的身边人,绝不容有失。
“儒家或许将成为未来最显赫的学派,也可能……”
月神话语未尽,聪颖的高月已然会意——若儒家不肯臣服,大秦的铁骑必将踏平桑海。
月神神秘一笑:“说不定,还能遇见故人呢。”
甫入城门,尚未等到儒家人相迎,蒙恬与月神却骤然驻足——那位玄衣帝王不知何时竟现身桑海,手中还牵着一位白发女子。
月神凝眸细看,陡然变色:“那…那不是…”
蒙恬亦喃喃道:“似是数年前失踪的大祭酒。”
嬴卿初曾受封大祭酒,地位尊崇。
“怎会白了青丝……”
蒙恬急忙下马行礼,身后骑兵齐刷刷跪倒道旁。
“末将蒙恬,拜见陛下。”
帝王含笑瞥过月神,轻抚高月发顶:“爱卿平身。
尔等自去办事,朕与卿初久别重逢,尚有私语要叙。”
说罢牵着白发女子飘然离去,周遭行人此时方觉异样,纷纷驻足私语。
“这般安排当真稳妥?”
卿初轻声相询,“据我所知,儒家尚有宗师坐镇桑海,月神蒙恬恐非敌手。”
“故此行为主和谈。
大秦需借显学教化子弟,若世人皆弃文尚武,百年之后朝中何来文臣?”
“父皇的意思是?”
“学问臻至化境,亦可成就宗师。
若天下人皆明此理,文武失衡之患自解。”
嬴政携少女行至东海之滨,遥望阴阳家与公输家联手打造的庞然巨物——蜃楼,巍然矗立于浪涛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