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宋舒瑶没有接话,而是慢悠悠地在柳氏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姿态,闲适得仿佛在自家后院赏花,与柳氏那紧绷着一张脸,强撑出来的端庄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一坐下,柳氏心头那股无名火就窜得更高。
这死丫头,真当自己是个角色了?还敢在她面前拿乔作势!
“二夫人,”宋舒瑶终于开口,声音不轻不重,“要多久?”
她轻轻抚摸着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我的婚期就在眼前,可耽搁不起。想必二夫人比我更着急。”
这话说得客气,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像根刺。
什么叫你比我更着急?我急什么?
柳氏差点没压住火气,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瞧你这孩子说的,我当然着急。你的嫁妆出了这等事,我这个做婶母的,心都快揪碎了。那起子黑心烂肝的狗奴才,竟然敢偷盗主家的东西,简直无法无天!”
她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胸口,一脸痛心疾首。
“我马上派人去严查,全府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查个底朝天!瑶儿你放心,不出十天,我一定把那胆大包天的贼人给你揪出来,把你母亲的嫁妆,一分不少地给你找回来!”
柳氏心中冷笑。
十天?
先用话把你这丫头稳住。十天时间,足够我找个替死鬼了。随便寻个手脚不干净的婆子,把罪名往她头上一扣,人一打发,死无对证。
至于嫁妆……
那份假的嫁妆单子,她自己都快忘了上面写了些什么。当年要不是老夫人催得紧,她还能再抠下一半来。上面看似写着些金银玉器,可跟原先那份真正的单子比起来,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那些真正的好东西,早就牢牢攥在自己手里了。
宋舒瑶这丫头,蠢笨如猪,一向好糊弄。到时候,自己随便从库房里找出些东西补上,再让柔儿在她旁边吹吹风,说几句好话,哭上两声,这事不就过去了?她还能翻了天不成?
想到这里,柳氏的表情愈发慈爱,看着宋舒瑶,就像看着一个傻子。
然而,她预想中宋舒瑶感激涕零的表情,没有出现。
宋舒瑶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原本总是带着顺从的眸子,此刻平静如深潭。
“十天?”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太久了。”
柳氏脸上的笑容一僵。
“二夫人,”宋舒瑶站起身,身形纤细,气势却陡然拔高,“三天。三天后,我亲自来拿回我母亲的嫁妆。”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希望到时候,东西都齐全。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说完,她不再看柳氏那张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转身就走,没有半分留恋。
直到宋舒瑶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柳氏才猛地回过神来。
“放肆!”
她抓起手边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啪嚓”一声脆响,上好的青瓷茶杯四分五裂,茶水混着碎片溅了一地。
“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没了爹娘的孤女,也敢在我面前甩脸子!三天?她怎么不去抢!反了天了她!”
柳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显得格外狰狞。
一旁的张嬷嬷连忙上前,一边示意小丫鬟赶紧张罗收拾,一边低声劝慰:“夫人息怒,为她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大小姐她……她不过是只纸老虎罢了。”
“纸老虎?”柳氏喘着粗气。
“可不是,”张嬷嬷在她背上轻轻顺着气,“您想啊,她从小到大是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温吞水一样,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如今不过是仗着婚期将近,攀上了顾家,才敢虚张声势,跟您横上。”
张嬷嬷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依老奴看,您什么都不用做,就晾着她。等过个一两天,她自己就慌了。到时候不用您开口,她就得哭着跑来求您,求您哪怕随便找点东西给她凑数,也好过没嫁妆出门丢人。到那时候,是圆是扁,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柳氏一听,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复下来。
对啊。
那丫头一贯如此。
只要自己晾着她,不理她,到时候,她还不是得乖乖回到自己手心里任由拿捏?
柳氏眼底的怒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算计。
她冷哼一声:“你说得对。我倒要看看,三天后,她拿什么来跟我横!”
……
扶风院。
一进院子,小桃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宋舒瑶,满是崇拜。
“小姐!您可真是太厉害了!您是没瞧见,您说三天的时候,二夫人的脸都绿了!奴婢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解气的时候!”
小丫头激动得脸颊通红,仿佛刚才在正厅里舌战群儒的是她自己。
宋舒瑶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没那么简单。”
解气吗?
只是开始罢了。
她走到窗边,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时的她,比现在可怜多了。
临近婚期,她发现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少了许多,慌张地去找柳氏。
柳氏也是这般嘴脸,先是假意安抚,见她实在纠缠不过,便直接翻了脸,从库房里找出一些破铜烂铁,扔在她脚下,说:“就这些了,先凑合着!”
满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替她说话。
她又不愿让祖母生气,一个人承受着。
婚期就在眼前,她争不过,也闹不起,只能含着血泪,将那些破烂收下,在一众宾客同情的目光中,被抬进了诚王府。
更可笑的是,直到成婚后很久,她失手打碎了母亲留下的一个首饰盒,才在夹层里发现了那份真正的嫁妆单。
长长的一卷,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母亲十里红妆的盛景,铺满了金玉,田庄,商铺……其价值,是柳氏那份假单子的百倍不止!
那一刻,她才明白,柳氏那一家子,究竟是怎样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他们不仅吞了她母亲的血汗,连那份伪造出来的嫁妆单子上的东西,都不愿意补齐给她!
就用一堆破烂,打发了她!
宋舒瑶缓缓收回思绪,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前世的债,今生的仇。
她一笔一笔,都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