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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下午三点四十分,高铁抵达省城。

肖博峰随着人流走出车站,空气里弥漫着陌生的尘土味和汽车尾气的混合气息。2008年的省城火车站还在改造中,一半是现代玻璃幕墙,一半是斑驳的水磨石外墙,脚手架像蛛网般覆盖着部分建筑立面。

他拦了辆出租车:“去省人民医院。”

司机是个话不多的中年人,收音机里放着本地戏曲,咿咿呀呀的唱腔在闷热的车厢里回荡。肖博峰摇下车窗,三月的风吹进来,带着些许暖意,但依然能嗅到北方城市特有的干燥。

他掏出手机,给王欢发了条短信:“到了,半小时后到医院。”

片刻后回复:“我在门诊三楼,心外科专家诊室外。我妈也来了。”

肖博峰收起手机,看向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这座城市他前世来过几次,都是为了项目尽调,匆匆来去,从未仔细看过。如今因为这样的缘由再来,心境截然不同。

人生很多时候,重要的不是你去哪里,而是为什么去,和谁一起去。

四点十分,出租车停在省人民医院门口。这是一栋九十年代末建成的老楼,米黄色外墙有些褪色,门口挤满了人和车。肖博峰付钱下车,穿过拥挤的人流走进门诊大厅。

消毒水的气味、嘈杂的人声、电子叫号器冰冷的播报声瞬间将他包裹。他扫视一圈,找到了楼梯间——电梯前排队的人太多。

三楼心外科区域,走廊两边的塑料椅子上坐满了等待的病人和家属。肖博峰一眼就看到了王欢——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旁边是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眉眼与王欢有七分相似,但皱纹更深,眼神里透着疲惫和忧虑。

“王欢。”他走过去。

王欢抬起头,看到他时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局促:“你来了……这是我妈。”

肖博峰转向中年妇女:“阿姨好,我是肖博峰。”

王欢母亲站起身,仔细打量了他几眼,目光里带着审视,但语气还算温和:“小肖是吧?欢欢提过你。大老远跑过来,辛苦了。”

“应该的。”肖博峰说,“叔叔的情况怎么样了?”

“刚做完增强CT,结果还没出来。”王欢母亲叹了口气,“刘主任说,看初步的超声,可能要做心脏搭桥。具体等CT结果和会诊。”

正说着,诊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探头出来:“王建国的家属!”

三人同时起身。

“CT结果出来了,刘主任请你们进来。”护士说。

诊室里,刘主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正对着灯箱看CT片子。见他们进来,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灯箱上,心脏的影像清晰可见。刘主任用笔尖点着屏幕:“看到这里,冠状动脉左前降支,狭窄超过90%。这里,右冠状动脉,也有70%的狭窄。这种情况,药物控制效果有限,建议尽快做搭桥手术。”

王欢母亲的手微微颤抖:“刘主任,手术……风险大吗?”

“任何心脏手术都有风险。”刘主任语气平稳,“但我们医院这类手术的成熟度很高,成功率在95%以上。关键是,不能再拖了。这个狭窄程度,随时可能发生急性心肌梗死。”

“那……什么时候能做?”王欢问。

“如果你们决定做,我安排周四第一台。”刘主任看了看排班表,“术前需要做一系列检查,明天住院,周三做术前准备。费用方面,医保报销后,自付部分大概在两万五到三万之间。”

两万五到三万。王欢母亲嘴唇动了动,没说话。王欢攥紧了手里的包。

“我们做。”肖博峰开口。

刘主任看向他:“你是?”

“朋友。”肖博峰说,“费用方面没问题,请刘主任安排最好的方案。”

刘主任点点头,没多问,在病历上写下几行字:“那行,我现在开住院单。你们去一楼办手续,交押金。记住,病人从现在开始要绝对卧床休息,不能激动,不能劳累。”

从诊室出来,王欢母亲拉住王欢,低声说了几句,然后转向肖博峰:“小肖,阿姨去办住院手续,你和欢欢在这儿等一会儿。”

她拿着单据匆匆离开,走廊里只剩下肖博峰和王欢。

“谢谢。”王欢小声说,“钱……我会尽快还你。”

“先不说这个。”肖博峰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五十,“你爸现在在哪儿?”

“在急诊观察室,护士看着。”王欢咬了咬嘴唇,“我妈这些天都没怎么睡,我刚才想让她去休息,她不肯。”

“晚上我在这儿守着,你带你妈去找个附近的宾馆休息。”肖博峰说,“明天开始要陪床,更累,不能一开始就把身体熬垮。”

王欢抬头看他:“那你……”

“我没事。”肖博峰说,“对了,你吃午饭了吗?”

王欢摇摇头。

“走,先去买点吃的。”肖博峰不容分说地拉起她的手腕,“你爸那边有护士,你妈办手续至少要半小时。不吃饭,没力气应付后面的事。”

医院门口有几家小餐馆,肖博峰选了家看起来相对干净的,点了两碗馄饨。等餐的时候,王欢一直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纸巾。

“害怕?”肖博峰问。

“嗯。”王欢诚实点头,“我爸以前身体挺好的,就是血压有点高,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现在发现了,是好事。”肖博峰说,“很多心脏病都是悄无声息发展的,等到有症状时已经很严重。你爸这次算是及时。”

馄饨端上来,热气腾腾。王欢小口吃着,吃着吃着,眼泪忽然掉进碗里。她迅速擦掉,但更多的眼泪涌出来。

“对不起……”她哽咽着,“我就是……忍不住……”

肖博峰没说话,只是把纸巾盒推过去。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哭泣是一种必要的释放。

等王欢情绪稍微平复,他才开口:“等手术做完,恢复期需要几个月。这段时间,家里的事你得多担着。律所那边,如果工作需要,我可以帮你跟主管沟通。”

王欢摇摇头:“不用。我自己能处理。”

“好。”肖博峰不再坚持,“记住,有事随时跟我说。你不是一个人。”

吃完回到医院,王欢母亲已经办好了住院手续。三人一起去急诊观察室看了王欢父亲——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正躺在病床上输液,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可。

“叔叔。”肖博峰打招呼。

王父点点头,声音有些虚弱:“小肖是吧?麻烦你了。”

“应该的。”肖博峰说,“您好好休息,其他事交给我们。”

傍晚六点,王欢父亲被转到心外科病房。安顿好后,肖博峰坚持让王欢带母亲去附近的宾馆休息。

“晚上我在这儿守着,你们明天一早再来。”他说,“阿姨,您得保存体力,后面还有好几天呢。”

王欢母亲犹豫片刻,最终点头:“那……辛苦你了,小肖。”

送走母女俩,肖博峰回到病房。这是个三人间,另外两张床的病人都在睡觉,家属在床边小声交谈。王父也睡了,呼吸平稳。

肖博峰在靠窗的折叠椅上坐下,看了眼时间:六点四十分。

距离晚上八点的电话会还有一个多小时。

他打开手机邮箱,果然看到了沈墨发来的会议接入信息:一个800开头的电话会议号码,以及六位数的参与密码。邮件里还附了一份简短的议程:

1. 华芯近期动态更新(沈墨)

2. 设备转移线索初步分析(肖博峰)

3. 下一步调查方向讨论

要在医院的走廊里,参与一场关于半导体技术秘密转移的电话会。这种割裂感,大概就是现代人生活的常态。

七点半,肖博峰起身走出病房。他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住院部每层楼尽头都有个消防通道,平时很少有人走。他推开沉重的防火门,楼梯间里灯光昏暗,但很安静。他试了试手机信号——满格。

七点五十五分,他拨通了会议号码。

“请输入您的参与者密码。”电子女声提示。

他输入密码,短暂的等待音后,沈墨的声音传来:“人都齐了。开始吧。”

电话那头除了沈墨,还有另外两个男声,听起来年纪都不轻。沈墨没有介绍他们的身份,直接进入正题。

“华芯那边,最新的动态是,他们昨天召开了临时董事会,议题是‘讨论公司部分非核心资产的处置方案’。”沈墨语气平静,“根据我们拿到的会议纪要草案,他们计划出售位于苏州的一个封装测试工厂,以及一批‘闲置设备’。”

“闲置设备?”一个低沉男声问。

“清单还没公布,但据知情人士透露,包括一批28纳米制程的旧光刻机和相关配套设备。”沈墨说,“市场估值大约在八千万到一个亿。”

肖博峰心头一跳。28纳米制程,在2008年绝不算“旧设备”。而八千万这个数字,和他之前推算的设备转移价值高度吻合。

“肖博峰,”沈墨点名,“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肖博峰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基于公开信息和部分非公开线索,我梳理出一条可能的设备转移路径:前生产副总裁刘培安,通过其控制的维京群岛空壳公司,以‘租赁’名义,将华芯价值约八千万的核心设备转移至上海金海路的一个第三方仓库。租赁合同由一家新加坡银行担保,而该银行的重要客户之一,是一家有意收购华芯技术的海外半导体公司。”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简单说,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左手倒右手’,目的是将华芯的核心资产,变相转移给潜在的海外收购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证据链完整吗?”另一个声音问,语气谨慎。

“公开证据链有缺口,但逻辑闭环。”肖博峰回答,“仓库的真实用途、设备采购量与产能的差异、刘培安与相关公司的关联关系,这些都是可以继续深挖的点。”

“继续挖的风险有多大?”沈墨问。

“如果对方已经警觉,风险会很高。”肖博峰实话实说,“但如果不挖,我们可能眼睁睁看着一家本土半导体公司的核心资产被掏空。”

又是沉默。

“你的建议是什么?”沈墨问。

肖博峰思考了十秒钟:“我建议双线并行。第一,继续通过公开渠道收集证据,尤其是华芯即将发布的‘闲置设备’处置公告,对比之前的生产设备清单。第二,可以考虑通过某些‘安全渠道’,接触刘培安或相关中间人,试探他们的真实意图和要价。”

他用了“安全渠道”这个词,暗示了周睿提供的那个选择。

“知道了。”沈墨说,“你先继续第一线的工作。第二线的事,我来安排。”

会议又持续了二十分钟,讨论了技术细节和可能的法律风险。八点四十分,沈墨宣布散会。

挂断电话,肖博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出了一口气。楼梯间里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发出幽幽的绿光。

他回到病房时,王父已经醒了,正盯着天花板发呆。

“叔叔,要喝水吗?”肖博峰问。

王父摇摇头,看着他:“小肖,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上海的一家外资公司做金融分析。”肖博峰简单回答。

“金融啊……”王父喃喃道,“听说现在市场不太好?”

“嗯,有些波动。”肖博峰说,“但总会过去的。”

“是啊,总会过去的。”王父闭上眼睛,“就像我这病,做了手术,也会好的。”

肖博峰没说话,只是把椅子拉近了些。

夜里十一点,王父再次睡去。肖博峰却毫无睡意。他打开手机,看到几条新消息:

林薇:“‘悦活’项目确认暂停,团队暂时解散。你下周先回消费组做一些行业研究工作。另外,沈墨今天正式发函给HR,要求将你调入他的团队。我还没回复,你怎么想?”

周睿:“陈凯那边有反馈了。他愿意接这个案子,但开价十万,预付五万。你要不要?”

赵峰:“贝尔斯登的敞口核查基本完成,公司整体风险可控。你上次发现的那几条隐藏头寸,帮我们避免了至少两千万的潜在损失。干得漂亮。”

三条消息,三个方向。

林薇在等他选择,周睿在等他决定,赵峰在肯定他的价值。而此刻,他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守着一位刚刚认识的长辈,口袋里装着要预付给私家侦探的五万块,脑子里还在回放晚上电话会的内容。

人生就像这医院的走廊,每扇门后都是一个故事,而你必须决定先推开哪一扇。

凌晨一点,他实在撑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睁开眼,是王欢。

“我来换你。”她小声说,“你去宾馆休息吧,房间号是307。”

肖博峰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

“你妈呢?”

“睡着了,我让她多睡会儿。”王欢说,“你快去吧,明天还有很多事。”

肖博峰没有坚持。他确实需要休息。

走出医院时,天还是黑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他找到那家小宾馆,前台的大叔正在打瞌睡,他拿了307的房卡,上楼开门。

房间很小,但干净。他简单洗漱后倒在床上,几乎立刻陷入沉睡。

梦里,他看到了金海路仓库里那些闪着冷光的设备,看到了银杏暴跌的股价曲线,看到了贝尔斯登交易大厅里惊慌失措的人群,最后看到了王欢父亲躺在手术台上的样子。

所有画面交织、旋转,最后化为一个声音——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在前世某个深夜的独白:“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凌晨五点,他猛然惊醒。

窗外天色依旧漆黑。

手机在枕边震动,是沈墨发来的加密邮件,标题只有两个字:“行动”。附件是一份扫描件,看起来像是某份合同的签名页——刘培安的亲笔签名,旁边还有另一个他熟悉的签名:华芯现任CEO,李维民。合同日期是三个月前,内容正是那批“闲置设备”的租赁协议。沈墨在邮件正文里写:“今早九点,华芯将发布资产处置公告。这份文件,是你的武器。怎么用,你自己决定。”肖博峰坐起身,睡意全无。这份签名意味着什么?华芯的CEO也参与了设备转移?还是说,这一切根本就是公司层面的决策?而沈墨把这份“武器”交给他,又是在考验什么?他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知道今天,将是不平静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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