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了杨树屯往北走,便是连绵起伏的大兴安岭支脉。
这里是林海雪原,也是野兽和山里人的地盘。
俗话说:“紧走搭档,慢走狼,不紧不慢被熊尝。”
虎子把那瓶黄桃罐头吃得干干净净,连玻璃瓶里的糖水都用舌头舔了三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空瓶子揣进怀里。
这玩意儿留着当水杯,那是倍儿有面子的事。
“三哥,咱真进深山啊?”
虎子紧了紧腰上的草绳,看着眼前这片黑压压、死寂一片的老林子,心里有点发怵,“听老辈人说,这鬼见愁林子里有熊瞎子,还有……不干净的东西。”
“怕啥?熊瞎子冬眠呢。”
陈野走在前面,脚上那双露脚趾的棉鞋踩在齐膝深的雪里,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他停在一棵合抱粗的红松前,伸手拍了拍树干,摇了摇头:“太湿,那是泪松,盖房子爱招虫。”
又走到一棵水曲柳旁边,用锯条敲了敲:“不行,空心了,这是驴粪蛋,表面光。”
陈野的眼睛里泛着精光。
在鲁班经的加持下,这片林子在他眼里不再是枯燥的树木,而是一个巨大的材料库。
每一棵树的纹理、密度、含水量,甚至树心有没有烂,他一眼就能看个七七八八。
“三哥,咱到底要找啥样的?”虎子累得呼哧带喘。
“找硬骨头。”
陈野眯着眼,目光穿过密林,锁定在半山腰一片背阴的悬崖边上。
那里孤零零地长着几棵表皮发黑、枝桠像鬼爪一样张开的怪树。
“走,去那儿。”
那是色木,学名槭木。生长在背阴处,长得慢,死硬。
用这种木头做床板和家具的腿,那是传家,宝的料子。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山腰。
陈野围着一棵碗口粗的色木转了两圈,满意地点点头:“就它了。这树长在风口,木质紧实,名叫‘风断头,用来做斧柄和床腿,一辈子不走形。”
“动手!”
陈野掏出腰间那把从吴奎家顺来的斧子,往手心吐了口唾沫。
然而,就在虎子刚要抡起锯子的时候,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寂静的山谷里炸开。
虎子吓得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锯子都扔了。
陈野只觉得头皮一炸,一蓬雪花在他脚边炸开,露出下面黑色的冻土。
这一枪,是警告。再往前一步,崩的就是腿。
“谁让你们动这儿的树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上方的岩石后面传下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狗皮帽子、披着白色伪装披风的老头,端着一杆老式撅把子猎枪,像个幽灵一样走了出来。
老头一脸大胡子,只有一只眼睛是睁着的,另一只眼皮耷拉着,脸上还有三道触目惊心的疤痕,那是熊爪子挠的。
关爷。
杨树屯最神秘的跑山人,也是这片林子的看门狗。传说他年轻时当过胡子,后来就在这山上搭了窝棚,连公社书记都不敢管他。
“我看谁敢动这一片的树!”
关爷黑洞洞的枪口指着陈野,独眼里满是杀气,“那是给死人留的阴宅树,活人动了,烂手烂脚!”
虎子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往陈野身后躲:“三……三哥,是关阎王……”
陈野却没退。
他看着那个满身煞气的老头,非但没怕,反而慢慢直起了腰,双手抱拳,行了个标准的江湖礼,左掌右拳。
“关爷,大过年的,火气别这么大。”
陈野声音平稳,“我是陈野。今儿个进山,是为了求两根木头安家。不懂咱这山的规矩,冲撞了。”
“陈野?”
关爷眯了眯眼,似乎听过这个名字,毕竟昨晚的事闹得挺大,“就是那个让吴老二下跪的小子?”
“混口饭吃。”
陈野不卑不亢。
“哼。”
关爷冷笑一声,枪口没放下,“有两下子。但山上有山的规矩。这片色木林,是我留着给自己打寿材用的。你想砍?”
气氛瞬间凝固。
这年头,老人对棺材板看得比命都重。
陈野却突然笑了。
他伸手进怀里,慢悠悠地动作让关爷的食指紧扣扳机。
但陈野掏出来的不是武器,而是那瓶在供销社买的散装白酒。
“关爷,命我不换。但这瓶酒,我想换您几句话。”
陈野拧开瓶盖,一股辛辣的酒香在寒风中飘散开来。
对于常年住在冰天雪地里的老猎人来说,这味儿比女人还勾人儿。
关爷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
“想拿酒收买我?”
关爷嗤笑,“老子喝过的酒比你见过的河都多。”
“酒是敬您的。”
陈野把酒瓶放在雪地上,往前推了推,然后突然话锋一转,指着关爷手里的那杆猎枪:
“关爷,您这枪,最近是不是老跳膛?打兔子还行,真要遇上野猪,第一枪准打飞。”
关爷的脸色骤变,那只独眼猛地瞪大:“你咋知道?”
这把枪是他的老伙计,最近确实出了毛病,准星明明对准了,子弹总是往上飘。
上次差点因为这个被一头野猪给拱了。
陈野指了指枪托:“枪托是桦木做的吧?桦木受潮爱变形。您常年睡窝棚,地气重,枪托虽然看着没事,其实里面的榫头已经胀了。枪托一胀,枪管就微翘。您瞄的是头,打出去就是空。”
这就是鲁班术的眼力,观物知性。
关爷半信半疑地把枪倒过来一看,果然,枪托和枪管连接的缝隙处,有一道极细微的白印,那是木头吸水膨胀挤压出来的痕迹。
“行家啊……”
关爷眼里的杀气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诧。
“不仅如此。”
陈野又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关爷那条微微有些跛的左腿上,“关爷,您这腿,每到阴天下雪就钻心的疼,像是骨头里有蚂蚁咬,对吧?”
“你还会看病?”
关爷这回是真的惊了。
“不是病,是煞。”
陈野指了指不远处关爷那个隐蔽在岩石下的窝棚,“您那窝棚,门朝西北,正对着风口。西北风属金,主肃杀。您在床头是不是放了把斧子或者刀用来辟邪?”
关爷下意识地点头。
“这就对了。”陈野叹了口气,“西北风一吹,金属寒气入骨。您那不是风湿,是被金煞伤了经络。再这么睡下去,不出三年,这条腿就废了。”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哨声。
关爷死死盯着陈野,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过了足足半分钟,他缓缓垂下了枪口。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抓起地上的白酒,仰头灌了一大口。
“哈!”
一口烈酒下肚,关爷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渍,那张凶狠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笑意。
“陈家小子,有点道行。怪不得能让吴奎那王八犊子吃瘪。”
关爷看着陈野,“说吧,你能治?”
“能。”
陈野自信地点头,“枪托,我给您换个色木的,硬度高,不吸水,保证指哪打哪。至于您的腿……回头我给您打个拔毒罐,再把窝棚的风水改一改,养个把月就好。”
“妥!”
关爷也是个爽快人,既然对方露了真本事,又给了台阶,他也不端着。
“这片林子,你看上哪棵,随便砍!但就一条……”
关爷指了指那棵最粗的色木,“那棵树王不能动,那是我留着镇山的。其他的,你陈野狗拿走,算我送你的!”
“谢关爷!”
陈野抱拳一笑。
这一关,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