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铸铁井盖在四人合力下重新掩上,发出一声闷响,将地下世界那浓稠的黑暗、刺鼻的硝烟与血腥味,以及那令人心悸的“沙沙”声和嘶吼,暂时隔绝在厚重的金属与水泥之下。地面上,旧车间里的空气依旧浑浊,带着铁锈和灰尘,却莫名地让人感觉能喘过气来。
微弱的、从破损屋顶和高窗漏下的天光,给车间蒙上一层灰蒙蒙的色调。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只有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沉浮。
“快!离开这里!”小丁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她快速扫视车间入口方向,手中的短突步枪枪口随着目光移动。“枪声和动静可能已经传出去了。这里不能久留。”
李成和张炬立刻抬起王师傅的担架。担架上的王师傅依旧昏迷,脸色在灰白的天光下更显蜡黄,呼吸微弱急促。林萱紧紧跟在一旁,手里攥着那个装着所剩无几的急救药品的小包,眼神片刻不离王师傅。李博文和老赵帮忙提着那个装满食物的沉重塑料袋和从工具间带出来的少量有用物品。女孩(陈铭到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则背着一个较小的包,里面是些杂物和水,紧紧挨着小丁,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陈铭的肋部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但他强迫自己忽略。他握紧那把刚刚投掷出去又捡回来的警用匕首,另一只手拿着战术手电,跟在小丁身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车间的每一个阴影角落。
一行人迅速而安静地穿过空旷的车间,来到虚掩的大门前。小丁示意停下,自己先侧身贴近门缝,向外观察了几秒钟。
“暂时没看到异常。”她回头低声道,“按原路返回,目标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注意街道两侧建筑和废弃车辆。李成张炬,你们护住担架两侧。陈医生,林护士,跟紧我。其他人居中。保持安静,动作快!”
门被轻轻拉开一条仅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小丁率先闪出,半蹲举枪警戒。紧接着是抬着担架的李成和张炬,两人配合默契,快速而平稳地将担架移出门外。陈铭等人依次鱼贯而出。
再次置身于露天之下,灰败的天空压在头顶,街道两旁的废墟如同沉默的巨兽骨架,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风从空旷的街巷中穿过,卷起地上的废纸和塑料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更复杂的味道——远处的焦糊、近处的尘土、若有若无的腐臭,以及一丝冰冷的、属于金属和混凝土的凉意。
队伍没有沿着来时的路直线返回,而是根据小丁的手势,迅速拐入一条更狭窄、两侧建筑破损更严重的小巷。这是为了避开主干道可能存在的视线和危险。
巷子里堆满了建筑垃圾和生活废弃物,路面坑洼不平。担架的行进变得更加困难,李成和张炬不得不更加小心,速度也慢了下来。陈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秒的拖延都意味着风险的增加。他不断回头,看向担架上的王师傅,又警惕地观察着巷子前后和两侧那些黑洞洞的窗户、半塌的围墙。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小丁猛地举起拳头,同时身体迅速贴向右侧一堵相对完整的砖墙。所有人都立刻停下动作,屏住呼吸,就近寻找掩体。
陈铭也闪身躲到一个倾倒的垃圾箱后面,心脏狂跳。他顺着小丁警惕的目光看去。
前方巷子拐角处,传来一阵拖沓的、不规律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低沉的、仿佛喉咙漏气般的“嗬嗬”声。
不止一个。
是丧尸。听声音,动作不算快,但数量似乎不少。
小丁回头,对李成和张炬做了个“隐蔽,等待”的手势,又示意陈铭等人压低身子,绝对安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杂乱。听声音,至少有七八个,甚至更多。它们似乎没有明确目标,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但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巷子狭窄,无处可绕。硬闯?枪声会引来更多。退回车间?那是死路,而且可能已经被别的什么东西盯上。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担架上的王师傅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痛苦的呻吟,在死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糟了!
前方的“嗬嗬”声瞬间一滞,随即变得更加兴奋、急促!脚步声明显加快了!
被发现了!
“准备战斗!非必要不开枪!”小丁低喝一声,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带有锯齿的军用匕首,反握在手。“李成张炬,守住担架!陈医生,跟我来!”
她话音未落,第一个丧尸已经摇摇晃晃地从拐角处转了出来!穿着破烂的保安制服,半边脸腐烂,灰白的眼珠直勾勾地“看”向了他们藏身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张开双臂扑来!
小丁动作快如猎豹,矮身从垃圾箱后闪出,没有迎头冲上,而是斜刺里贴近,在丧尸扑空的瞬间,反握的匕首自下而上,精准地捅入了它的下颌,直贯颅腔!污血喷溅,那丧尸哼都没哼一声,软倒在地。
但第二个、第三个丧尸紧随其后涌出拐角!它们身形各异,有男有女,穿着破烂的日常衣物或病号服,无一例外都带着腐烂的伤口和疯狂的饥渴,嘶吼着扑向新鲜的血肉!
陈铭也冲了出去,手里警用匕首刺向一个扑向林萱的女丧尸脖颈!刀刃切入腐肉的触感令人作呕,但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力一拧,拔出,暗红的液体飙出。那女丧尸踉跄后退,却没有立刻倒下,反而更加凶悍地再次扑来!
“砍脖子没用!破坏大脑或者脊髓!”小丁一边格挡开一只丧尸的爪挠,匕首狠狠扎入其太阳穴,一边急促地提醒。
陈铭醒悟,看准那女丧尸再次扑来的时机,侧身闪避,同时匕首全力刺向其后颈与脊椎连接处!
“咔嚓!”轻微的骨裂声。女丧尸的动作戛然而止,扑倒在地,抽搐两下不动了。
李成和张炬守在担架旁,无法离开,只能用枪托和战术靴狠狠击打靠近的丧尸。李博文和老赵也挥舞着手中的消防斧(老赵从工具间带出来的)和铁钎,加入了混战。女孩吓得缩在担架后面,死死捂住嘴。
林萱则紧紧护在王师傅身边,手里拿着一把从工具间带出来的手术刀,虽然颤抖,眼神却异常坚定。
巷战在极狭窄的空间内爆发,混乱而凶险。丧尸没有痛觉,不知恐惧,只凭本能撕咬抓挠。活人则要顾忌同伴、伤员,还要避免被它们肮脏的指甲和牙齿划伤。空气中瞬间充满了腥臭和搏斗的喘息、闷哼。
小丁如同鬼魅,在几只丧尸间穿梭,每一次出手都精准致命,匕首和枪托(必要时)成了最有效率的收割工具。陈铭紧随其后,配合着她的节奏,专门对付那些试图绕过她攻击后面队伍的丧尸。他的动作远不如小丁专业,但胜在冷静和求生意志,加上匕首的锋利,倒也解决了两三个。
然而,丧尸的数量超出了预料。拐角后面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粗略一看,已经有十几只挤在了并不宽敞的巷子里,后面还有影影绰绰的身影!
“太多了!不能缠斗!”小丁格开一只丧尸的扑击,将其踹倒,对李成喊道,“烟雾弹!开路!”
李成立刻会意,从战术背心上摘下一枚烟雾弹,拉掉保险,朝着丧尸涌来的方向用力扔去!
“嗤——!”
浓烈的白色烟雾瞬间在巷子中间爆开,迅速弥漫,将大部分丧尸笼罩其中,也阻隔了它们的视线和嗅觉(如果它们还有的话)。丧尸们在烟雾中发出困惑而愤怒的嘶吼,行动变得更加混乱无序。
“冲过去!别停!”小丁率先冲入烟雾边缘,匕首连续挥动,将两个被烟雾呛得晕头转向的丧尸放倒。
李成和张炬抬起担架,毫不犹豫地跟着冲进烟雾。陈铭、林萱等人也咬牙跟上。烟雾刺鼻,视线受阻,只能隐约看到前方同伴的背影和脚下模糊的地面。耳边是丧尸近在咫尺的嘶吼和胡乱抓挠的声音,有时甚至能感觉到有东西擦着衣服掠过。
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拼命向前冲。担架成了最大的负担,在坑洼的地面和混乱的烟雾中颠簸摇晃,王师傅发出痛苦的呻吟。林萱一边跑一边试图稳住担架,好几次差点摔倒。
冲出烟雾范围,眼前稍微清晰了一些,但丧尸并没有被完全甩掉!几只没有被烟雾笼罩或者冲出了烟雾的丧尸,依旧执着地追在他们身后!
“张炬!”小丁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殿后的张炬会意,边跑边回身,端起安装消音器的自动步枪,对着追得最近的两只丧尸快速打出两个点射。
“噗!噗!”
子弹准确地命中头颅,两只丧尸应声倒地。但枪声(尽管被消音器削弱)在寂静的废墟中依然传了出去。
“快!前面右拐!”小丁指着前方一个岔路口。
队伍狼狈地拐进右边一条更窄的小巷。这条巷子堆放的杂物更多,几乎无法通行担架。李成和张炬不得不奋力用肩膀撞开一些朽烂的木板和废弃家具,强行开辟道路。速度再次被拖慢。
身后的嘶吼声并未远离,似乎有更多的丧尸被枪声和活人的气息吸引,正在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一种被包围的窒息感开始蔓延。
“不行!这样甩不掉!”陈铭喘着粗气,肋部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看到前方巷子尽头,似乎是一堵相对完整的高墙,墙上有一扇锈蚀的小铁门,但多半锁死了。
绝路?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跟随、脸色惨白的老赵忽然指着右侧一栋三层老式居民楼低声道:“那边……楼后面,有个小院子,连着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后墙!我以前……送配件的时候走过一次!有条小巷能通过去!就是……就是不知道现在堵没堵死!”
这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小丁当机立断:“过去看看!李成张炬,掩护!”
队伍立刻转向,冲向那栋居民楼。楼体破败,单元门洞敞开,里面黑洞洞的,不知藏着什么。他们没有进入,而是沿着楼侧一条堆满垃圾的狭窄缝隙,艰难地挤向楼后。
果然,楼后是一个小小的、长满荒草的院落,堆着一些破旧家具和花盆。院子的另一头,是一堵两米多高的砖墙,墙头上还插着碎玻璃。墙那边,隐约能看到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那栋三层小楼的侧面。
但院子和那堵墙之间,并非畅通无阻。院墙下,蜷缩着几个身影。
不是丧尸。是活人。
三个男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里拿着锈迹斑斑的钢管和砍刀,正围坐在一个用砖头搭起的简易火堆旁,火堆上架着一个破铁锅,里面煮着一些黑乎乎、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听到动静,三人猛地抬头,看到突然闯入、全副武装还抬着担架的一群人,脸上瞬间露出极度惊恐和戒备的神色,手里的武器下意识地举了起来。
双方在这狭小的废墟院落里,猝然相遇。
小丁的枪口第一时间抬起,对准了那三人。李成和张炬也迅速将担架放下,持枪警戒。
那三个男人显然被枪吓住了,浑身僵硬,手里的钢管和砍刀抖个不停,却没人敢先动,也没人说话,只是用充满血丝、混杂着恐惧、警惕和一丝绝望贪婪的眼睛,死死盯着小丁他们,尤其是他们身上的装备和那个鼓鼓囊囊的食品袋。
而在他们身后,那堵通往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砖墙上,有一扇低矮的、看起来并不结实的木门,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挂锁。
前有不明身份的幸存者堵路,后有尸群循声追来。
刚出地下狼窝,又入地面险境。生存的路径,似乎永远布满荆棘和突如其来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