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5
“妈!温意根本不回消息,电话也关机了!”
温念气急败坏地把手机递到爸妈面前,屏幕上是无人接听的提示。
“姐姐到底在想什么?就算…就算是我们在试探她,可她连问都不多问一句,对爸妈的死活漠不关心,这也太过分了吧!”
爸爸脸色一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平时装得跟只鹌鹑一样,随叫随到,亲戚朋友谁不夸她孝顺?现在可好,为了几套房子,白眼狼的真面目就藏不住了!”
“就因为房产证上没写她名字,就连爹妈都不要了!我真是白养她这么多年!”
妈妈在一旁唉声叹气,一副心寒模样:
“我早就说过,温意书读多了,心就野了,看不上我们这个家也是迟早的事。”
她搂过温念:“还是我们念念好,永远都陪着爸妈。”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同仇敌忾地声讨着我的不孝。
爸爸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桌子:
“她敢看不起?我们供她读书花了多少钱?翅膀硬了就不认爹娘了?”
“她今天能为了房子不管我们,明天就能为了别的把我们扔养老院!这种不孝女,就当没生过!”
妈妈突然严肃,打断了爸爸的话。
“不可以这样说温意。”
爸爸和温念同时一愣。
妈妈慢条斯理继续道:
“她虽然脾气大心眼小,但那一身贱皮子倒挺好使,平时让她做个饭扫个地,端盘子洗碗擦桌子比外面的服务员还干净呢。”
“上次还有客人问我,哪儿找来的服务员这么利索,我说,家养的。”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又补充:“再说了,平时咱们招招手、卖个惨,她不就巴巴地凑上来,出钱出力比ATM吐钱还快。”
妈妈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把温念直接逗笑了。
她边笑边假意嗔怪:“妈!姐姐好歹是名校毕业的大厂精英,被你说得像什么似的……”
“温意我生的我养的,她回报家里理所应当。”
“在外面风光有面子又怎么样,还不是我温家的大女儿?她不敢不听话。”
妈妈拿过手机,熟练的点开朋友圈编辑文案。
【养儿防老?养女图报?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我不求女儿能带我吃香喝辣,只求能有半分关怀,哎,腰伤疼,心更寒。】
温念心领神会,立刻在下方评论:
“妈,别难过,您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您的!”后面跟着一连串拥抱与爱心的表情。
很快便有亲戚注意到这条动态,留言询问:“大姐,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妈妈只回了一句欲言又止的话:“哎,别提了,温意长大了,我们管不了了……”
一时间,亲戚群情涌动,纷纷安慰妈妈,顺带表达对我的不满。
几位长辈接连打来电话,还有人发来大段语音,苦口婆心劝我
“你是长女,无论如何不该让父母这么伤心,这是自私、不孝的表现。”
“小意啊,你书读得那么多,怎么连最基本的孝道都不懂了?”
“你爸妈再不对也是你爸妈,没有他们哪有你的今天?赶紧给他们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
“我们老一辈是这样过来的,做子女的受点委屈怎么了?没有儿女记恨自己爹妈的道理!”
“你妈腰都那样了,你做女儿的不管谁管?难道真要等他们躺床上动不了才后悔?”
飞机落地,我打开手机,信箱被塞满,未接来电挤爆了屏幕。
我轻笑了一声。
又是这一招。
卖惨不成,就发动亲情舆论,把家事闹成公审,用孝顺两个字逼我低头认错。
可他们忘了,道德绑架,只有在我还在乎的时候才有分量,
我的面子和里子,都不该由他们说了算。
如今这招,对我没用了。
说我自私?
好,从今往后,我就自私给他们看。
06
正式入职后,我忙得脚不沾地,新环境新同事,都需要花时间磨合。
但好在本身专业能力还算过硬,又有领导特意关照。
不过半个月就适应了节奏。
这段时间里,爸妈的信息从未间断。
从一开始的指责我人野心狠,连医院都不去看,再到后面反复卖惨。
说自己人生失败,居然连平时最乖的女儿都开始忤逆不孝。
配上憔悴的自拍照,和不知道哪找来的医院病历单,角落的水印都忘记去掉。
现在,他们见我这次是真动了怒,又放下身段讨好。
“小意,你那是不是降温了?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
“平时再忙也要记得吃早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别饿出胃病了。”
“缺什么就跟家里说,爸妈给你寄。”
话永远说得漂亮,却绝口不提一个钱字。
毕竟人的资源和精力是有限的,东西都给了温念,当然给不了我。
就像小时候流行奶箱,爸妈却只定了一瓶。
温念每天早上雷打不动有一杯鲜奶,妈妈总说:“念念要长身体,营养得跟上。”
我馋的眼睛瞪得都酸了,终于等到她喝腻了吵着不想喝,可妈妈依旧没把剩的半瓶牛奶给我。
“温意,妹妹小,你得让着她。”
长大后,我成了家里经济的顶梁柱,出钱出力,妹妹却始终不学无术,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找过。
可即便如此,每年年夜饭桌上,爸妈依然会把最嫩的鱼肉和鸡腿,自然而然地夹到妹妹碗里。
“你妹妹不容易。”
“她没你出息,我们得多照顾她。”
他们总是这句话,像念经一样,年复一年,
我坐在对面,碗里空着,心也空着。
现在我才明白。
原来在这个家里,努力是原罪,懂事是惩罚。
叮,妈妈又发来消息。
“小意,妈的腰又疼了,疼的我整夜睡不着,你回来陪我去医院看看吧。”
我盯着屏幕,冷笑一声,这次没再沉默:
“救护车打120,我不是医生,找我没用。”
对面输入了半天,才发来一句:“妈不懂这些,怕被骗钱,还是你来我才安心。”
“是吗,我看你买房的时候倒是比谁都精,抢房源拜托了不少关系吧?”
“我做事粗心大意,不如妹妹贴心,这种时候正该她表现了。”
“对了,忘记跟你说了,家里装了监控,你们怎么样我看的一清二楚。”
对面愣了好久,显然没想到我会说这些,连发了几条60秒的语音。
我连点开的兴趣都没有。
无非是些指责我不懂事、白养我了之类的车轱辘话。
消停了几天后,他们带着温念又开始轮番上阵。
不是让我垫钱修水电,就是抱怨这里疼那里不舒服要看病买药。
甚至连报旅行团的费用,都想来我这报销。
我始终贯彻“嘴甜心硬、一问三不知”的原则,翻来覆去就那几句:
“啊?这可怎么办呀,我也不懂这些。”
“妹妹见识广、办法多,找她肯定能解决。”
父母终于忍无可忍,直接勒令我转账填补烧烤店的亏空。
我回了句:“好。”
第二天,他们怒气冲冲地质问:“钱呢?卡上根本没到账!”
“快了。”
“到底什么时候?店快撑不下去了!”
“快了就是快了,再催一个子都不给。”
“……”
07
“这个温意,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开业打折促销过后,烧烤店生意渐渐冷清,辞退三个员工都无济于事。
这店铺的位置本就选得糟糕,当初我苦口婆心劝阻,甚至熬夜做了四十三页的PPT,详细分析利弊。
可温念只是在地图上随手一指,嘟着嘴撒了个娇,爸妈便拍板定了这里。
如今,妈妈为店铺急得嘴角起泡,整天对着干瘪的钱包发愁。
“妈,快给我转两万,我跟朋友约了高级餐厅,可不能迟到。”
温念一身崭新名牌,随手捋了捋刚烫的羊毛卷。
“又要两万?你爸前几天不是刚给过你吗?”
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早花完了,我刚回国,总不能在外头丢面子吧?快点转我!”
连日操劳让妈妈的腰伤真实发作,她揉着太阳穴,语气里满是疲惫与厌烦:
“我哪还有钱?你姐那个白眼狼半年没给过一分钱了!现在店里入不敷出,全是我们在硬撑,家底都快掏空了!”
“念念,你就不能安分点?出国玩了半年,房子也给你买了,找个稳定工作让爸妈省省心吧。”
温念脸色一沉,猛地翻了个白眼:
“她不给钱关我什么事?当初送我出国,不就是你们嫌我学历低,想装成留学生在亲戚面前有面子?”
“房子是你们非要买的,我不管,当初说好养我一辈子,这才到哪儿?钱呢?”
她竟直接上手搜妈妈的身,硬生生抢走了包里最后的现金。
这时爸爸刚好收拾完厨房推门进来,与她撞个正着。
温念数了数抢来的钞票,不满地“啧”了一声,又顺手从爸爸兜里抽走一沓钱。
“勉强够用,我走了,晚上不回来。”
“砰”的一声门响,留下父母呆立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这孩子……是谁把她惯成这样的!”
妈妈呼吸急促,脸色难看:“快,帮我拿降压药!”
爸爸慌忙找来药箱,忽然一愣,表情复杂地递上一粒药片。
“这是最后一片了。”
妈妈缓了缓,诧异地问:“怎么会?温意年年都买,进口的降压药、益生菌、钙片,一买就是一整箱。”
“她连生产日期都记得清清楚楚,总在旧药过期前就把新的寄到家……”
她说的话越来越小声,两人沉默了很久。
抬眼看去,大到缓解寒腿的理疗床垫,每天服用的名贵补品。
小到厨房里定期补充的新鲜牛羊肉,衣柜里的保暖衣物。
每一样都是温意默默打点。
而最疼爱的小女儿回家半年,整天睡到下午起,张嘴就是要钱吃饭。
店里忙到半夜还得给她煮宵夜,好不容易找人介绍份安稳工作,温念看都不看一眼,笑嘻嘻地说要呆在爸妈身边一辈子。
妈妈咬紧牙关,胸口涌上一阵从未有过的酸涩。
她猛地站起身:“走,我们现在就去车站。”
爸爸一脸茫然:“这么突然?店里怎么办?”
妈妈望向窗外,声音有些飘忽:“去看看小意,这么多年,我们连她住的地方都没去看过。”
两人相视无言,心里都清楚,那个懂事听话、任劳任怨的大女儿,早已不是从前的温意了,想要挽回,光靠几句话是远远不够的。
爸爸犹豫着开口:“那……给她带点东西吧,这孩子最爱吃糖了,草莓味的。”
08
凭着久远的聊天记录找到我的住址,两人敲了半天门才有动静。
陌生面孔开门,冷声道:“你们找谁?”
爸妈小心翼翼往屋里瞥:“额,找温意,她是住这没错吧?”
“不认识!半年前我就住这了,人早搬走了。”
“搬走了?她去哪了?”
房客不再理睬,直接关门,两人碰了一鼻子灰。
妈妈呆立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那袋草莓糖,满脸惶恐。
“她一个女孩子能搬去哪儿?信息不回,电话不通,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爸爸灵光一闪:“对了!我有她领导电话!之前温意生了病,领导打过来一次。”
“喂,林经理吗?我是温意的父母,想来问问她的情况,您看…”
“办公室?好好,我们现在就过去。”
总部大厦,爸妈犹如刚进城,一脸不可思议这是女儿工作的地方。
林经理亲自接见了他们,带到办公室后,脸色骤然转冷。
“是来问温意在哪对吧?”
“她主动申请调去北美分部了,签的是三年期的项目合同,这几年都不会回国。”
妈妈失声叫道:“什么?去北美?!你们这不是压榨我女儿吗!把她派到那么远的地方……”
“压榨?”
林经理毫不客气地打断,声音冷峻。
“我担任副部长期间就开始带温意,她刚进公司那会,为了省钱寄回家,连续半年每天只花五块钱吃饭,天天馒头配榨菜,吃到胃出血送医抢救。”
“转正前那三个月,她几乎天天加班到凌晨,我问她何必这么拼,”他语气稍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她说,怕你们需要她的时候,她帮不上忙。”
“可你们呢?除了没完没了地要钱,说过几句真心话?你们甚至没来公司看过她一次。”
每说一句,爸妈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什么都没说出来。
视线落在那袋草莓糖上,林经理发出一声嗤笑:
“真好笑,温意从不吃甜食,尤其讨厌草莓味,这事全部门都知道,唯独你们做父母的一无所知。”
“不是这样的,这孩子不说我们怎么知道,当父母的哪有闲心去猜这个猜哪个的。”
爸妈很少被人这样当面嘲讽,硬着头皮解释。
经理冷笑反问:
“是吗?我查过,你们对小女儿的态度可不是这样,从小捧着宠着,连头发丝断了几根都记得清清楚楚。”
“温意呢?这些年她为这个家付出的,光我知道的就有几十万,结果,换来的只有你们变本加厉的索取,连她好不容易组建的小家都被你们搅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我倒是想替温意问一句,为什么?她也是你们的孩子,也是人啊。”
爸妈嗫嚅着唇,“姐姐懂事早,长女自然要撑起一个家的责任,我们这也是…为了她好。”
“现在我们知道亏待她了,之后…之后会好好补偿的。”
经理摇摇头,一阵见血:
“你们不是弥补,是怕失去温意这个血包。”
“温意是个好孩子,所以她宁愿一个人去北美,也不想再跟你们有半分牵扯。”
“我希望你们不要打扰她如今的平静,没有你们,她才会幸福。”
说罢,他按下通话键:“送客。”
09
一年后,项目顺利拿下第一个重要节点。
庆功宴上,林经理专程从国内飞来为我庆祝。
他环顾四周,看到我与团队成员谈笑风生,这才松了口气,打趣道:
“看来你在这里真是如鱼得水,该不会打算常驻不归了吧?说实话,总部少了你这个得力干将,我还真不太习惯。”
从我还是个实习生起,林经理就一直是我的顶头上司。
他不仅教我职场规则,更教了我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些年相处下来,我们早已超越上下级,成了可以交心的朋友。
远在海外任职期间,我也知道他一直在背后默默为我打点周全。
我举起香槟与他相碰,眼中满是真诚:“谢谢。”
经理轻抿一口酒,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你父母最近没再闹什么幺蛾子吧?”
我略显诧异:“你怎么会知道?”
这段时间,父母的态度确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从明目张胆要钱,骂我不懂感恩,到后面频繁发来关心的短信。
“小意,工作也要注意身体,别熬夜,对胃不好。”
“最近还好吗?累不累?有空的话给妈妈打个电话。”
平时连智能手机都不太会操作的他们,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我的公司地址,竟学会了寄国际包裹。
箱子里装满亲手制作的牛肉干,还细心地用真空袋一份份封装好。
前几天元旦,更是破天荒地往我银行卡里转了一万块钱,叮嘱我添几件衣服。
而这段时间里,我忙于新的工作与生活,几乎将他们抛在脑后。
有时接连几天都不回复消息,即便回复,也只是最简单的“嗯”、“好”。
真是奇怪。
当我曾经那么渴望他们的关爱与尊重,哪怕掏心掏肺地付出,换来的也只是漠然。
而我现在不需要他们时,又忽然转了性,对我嘘寒问暖,不求回报。
“你爸妈没跟你说?”经理有些惊讶,随即了然地叹了口气,“也是,他们现在哪还有脸跟你说这些。”
他斟酌片刻,还是道出了实情:
“你家那个烧烤店,半年前就因经营不善关门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们本想卖房抵债,你妹妹……却偷偷过户变卖,拿着那笔钱出国挥霍,至今音讯全无。”
“你爸妈大半辈子的积蓄,就这么打了水漂。”
我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心情有些复杂。
经理继续说道:“他们现在重新摆起了路边摊,听说你爸每天凌晨三点就去批发市场抢菜,你妈的腰伤反复发作,去医院也治不好了。”
“但他们这次一个字都没跟你提过,也没有再找你要过一分钱。”
我沉默了很久。
在审视自己应该要有什么样的心情。
愧疚吗?不。
难过吗?也还好。
我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冷血,对他们的遭遇并不感到一丝同情。
他们亲手宠坏了温念,如今尝到苦果,不过是迟早的事。
至于这份突如其来的“懂事”,这份不再无度索取的克制。
说到底,不过是终于意识到,一个女儿已经被养废了,不能再把另一个也逼走。
那箱牛肉干,那一万块钱,那些迟来的关心背后,究竟有几分是他们的真心悔过,几分是刻薄算计?
我不知道,也不愿再去深究。
未来,我会在他们退休后,按法律规定的标准每月打款。
尽到最基本的义务,也仅止于此。
其余的牵扯,都不必了。
手机叮咚一声,爸妈小心翼翼发来短信。
“小意,今年过年回家吗?爸爸妈妈都很想你……”
“一年半了,还没消气吗?以前的事是爸妈做错了,对不起……”
指尖轻点,我平淡回了一句。
“不了。”
随后摁灭屏幕,扬起笑容,和同事加入这场热闹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