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走一步,骨头缝里都像有砂纸在摩擦。从杂活室到记忆中的藏匿点,不过隔着几层螺旋楼梯和两条岔道,平时几分钟的路程,此刻却漫长得如同跋涉过整个荒原。我不得不走走停停,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喘息,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脚步声。
晦暗之塔的内部在入夜后更加阴森。主通道和重要区域有永不熄灭的魔法灯盏,散发着恒定但冰冷的光晕,而像我现在所处的这些偏僻辅助通道和废弃角落,则完全沉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只有极远处透过来的微光,勉强勾勒出楼梯扶手和墙壁的模糊轮廓。空气凝滞,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味和石头的寒气,偶尔,从某些门缝或通风口,会飘来一丝难以形容的、或许是某个实验室逸散的怪异气味。
我调动着原主亚当对塔内路径的熟悉,像只受伤的老鼠,在阴影和建筑的夹角里小心翼翼地移动。避开一队提着发光晶石灯笼巡逻的低阶护卫,躲开两个边低声交谈边快步走过的黑袍执事,甚至屏息凝神,等一个醉醺醺、哼着跑调小曲的炼金学徒摇摇晃晃地消失在另一条通道尽头。
终于,我摸到了那个记忆中的角落——塔基深处,一个堆满破损货架和废弃实验台、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小隔间。这里比西侧楼梯更偏僻,更荒凉,空气里的霉味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我按照记忆,挪开一个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空荡荡的标本柜,后面露出一块颜色稍浅的墙面。
手指在冰冷的石壁上摸索,寻找着那道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细微裂隙。找到了。我用指甲抠了抠,一小块薄薄的、伪装成石皮的灰泥板松动脱落,后面是一个浅浅的凹洞。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这具身体的虚弱。我伸手进去,指尖先是触到了那个熟悉的、冰凉光滑的屏蔽盒表面,然后,在旁边摸到了另外几样东西:那枚冰凉坚硬的魔兽蛋,以及……两三颗同样冰凉、但蕴含着不同质地能量感的晶核。
东西都在。
我迅速将它们全部掏出来,塞进怀里——灰袍下我特意穿了一件稍厚些的旧衬衣,临时缝了几个内袋。魔兽蛋和晶核的冰冷隔着布料传来,沉甸甸的,压着的不仅是衣服,更是沉甸甸的风险。我快速将灰泥板塞回原处(虽然粗糙,但至少能遮掩一下),把标本柜推回大概位置,不敢多做停留,立刻转身,沿着来路,更加谨慎地往回挪。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难熬。怀里揣着“赃物”,每一步都感觉会引来无形的注视。体内那些破碎的银色回路,在接近魔兽蛋和晶核时,似乎也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悸动,像坏掉的感应器收到了错误的信号,加剧了我的不安。
好不容易,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出现在视野里。我侧耳倾听,里面没有动静。罗伊大概已经睡下,或者去了公共盥洗室。我迅速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将门掩上,插上门闩——一根不怎么结实的木棍。
杂活室里一片漆黑,只有高窗外漏进一点惨淡的星光。我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冷汗已经将内衬浸透,紧贴着皮肤,又冷又黏。怀里的东西硌得肋骨生疼。
休息了足足一分钟,我才积攒起一点力气,挣扎着爬起来,摸黑挪到我的床边。没有点灯,不敢。我坐到硬板床上,将怀里的东西一一掏出,放在身边的床板上。
屏蔽盒、魔兽蛋、三颗晶核(一颗暗红如凝固的血,一颗浊黄似风沙,一颗深紫近黑)。它们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各自晦暗的光泽。尤其是那三颗晶核,即便没有直接催动,也能隐隐感觉到内部缓慢流转的、危险的能量。
先处理哪个?
我的目光落在屏蔽盒上。它依旧浑然一体,光滑冰凉。亚当当初是如何打开的?记忆模糊。我试着像回忆中那样,用手指摩挲盒盖边缘,集中精神——虽然此刻我的“精神”只剩下一片疲惫和刺痛。
没有任何反应。
是因为我现在灵魂不同?还是因为打开一次后,它恢复了某种屏蔽状态?
我又尝试了滴血(用刻刀小心地在指尖划了个小口子),默念几个记忆里解锁用的模糊音节(发音古怪,我自己都没把握),甚至尝试调动体内那混乱的、带着银色的力量去触碰盒子。
依旧纹丝不动。盒子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一块特别的石头。
暂时打不开了。我有些失望,但也不算意外。这样或许更安全,至少里面的古籍和刻刀(刻刀在我身上)暂时不会暴露能量波动。
我的目光转向那三颗晶核。它们散发着诱惑,也散发着危险。按照古籍记载,它们是仪式的“燃料”。现在仪式以诡异的方式中断、变异了,它们还有什么用?或者说,对我现在这具被银色能量入侵的身体,有什么用?
体内,那些银色裂痕的悸动,在靠近晶核时变得更加明显了。尤其是当我的视线落在那颗暗红色的晶核上时,左臂内的一条主要银色裂痕,猛地刺痛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拿起了那颗暗红色的晶核。
入手冰凉,但很快,掌心就传来一种奇异的、缓慢增强的温热感,仿佛晶核内部沉睡的力量被唤醒了一丝。晶体内部的暗红色雾霭,似乎流转得稍微快了一点点。
然后,就在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晶核表面一个天然凹陷时——
异变陡生!
体内,尤其是左臂和胸口附近那些布满银色裂痕的回路,毫无征兆地同时剧烈一震!并非疼痛,而是一种尖锐到极致的共鸣与……饥渴!
与此同时,我掌心的暗红晶核猛地变得滚烫!一股灼热、狂暴、充满原始生命躁动气息的暗红色能量洪流,像决堤的岩浆,毫无阻滞地顺着我的手指、手掌、手臂,狂暴地冲入我的体内!
“呃——!”
我闷哼一声,想要甩脱晶核,但手指却像被焊在了上面,纹丝不动!那狂暴的能量完全不受我控制,瞬间淹没了那条传来强烈共鸣的左臂银色裂痕回路!
想象一下,将烧红的铁水强行灌入布满冰裂纹的玻璃管道。
“咔嚓——!”
不是真实的声音,而是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被强行贯通、撕裂又重组的恐怖声响!
左臂的剧痛瞬间达到了顶点,远超之前任何一次!那已经不是针刺或刀刮,而是整条手臂从内部被暴力拆解、又被滚烫能量粗暴焊接的感觉!银色的裂痕在暗红能量的冲击下,疯狂地闪烁、延伸、甚至发出细微的、仿佛玻璃碎裂又融合的“滋滋”声!
暗红能量并未停歇,它沿着这条刚刚被暴力“拓宽”的银色裂痕通道,势如破竹地冲向躯干,狠狠撞向胸口那团盘踞的灰雾!
灰雾剧烈翻腾,边缘的银丝被暗红能量侵染,瞬间变成了诡异的暗银色。中心的裂痕光点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仿佛在狂风中摇曳的残烛。一部分暗红能量被灰雾勉强吸收、转化(或者说污染?),更多的则狂暴地扩散开来,冲击着附近其他淤塞、脆弱的回路。
全身的魔法回路都在哀鸣,都在这种内外夹击、狂暴混乱的能量冲击下瑟瑟发抖,濒临崩溃。
我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喉咙腥甜,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汗水如浆般涌出。手中那颗暗红晶核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内部流转的雾霭变得稀薄,其蕴含的庞大魔力,正在被我的身体——更准确地说,是被那些诡异的银色裂痕——疯狂吞噬!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十次呼吸的时间。
“啪嗒。”
彻底失去光泽、变成一块浑浊暗灰色石头的晶核,从我终于能够松脱的手指间滑落,掉在床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瘫倒在床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张大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左臂的剧痛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灼热的“通畅”感,仿佛那条曾经淤塞破碎的通道,被暴力清洗并熔铸了一遍,虽然过程惨不忍睹,但此刻……它确实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流畅的能量流动感——尽管流动的是那种狂暴暗红能量与银色能量混合后的、令人不安的怪异力量。
胸口灰雾的翻腾也渐渐平复,颜色似乎更深了一些,夹杂着不祥的暗红与银丝。中心的裂痕光点……好像比之前明亮了极其微弱的一丝?不再那么随时会熄灭,但光芒中同样带上了暗红的色泽。
我虚弱地抬起左手,凑到眼前。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下,皮肤表面似乎看不出异常,但当我凝神内视时,能“看”到那条主要回路上的银色裂痕,此刻仿佛被暗红色的“熔岩”填充、覆盖,变成了一种暗银与深红交织的、更显狰狞的纹路,正在缓慢地、如同呼吸般明灭着,每一次明灭,都带来轻微的灼热和力量感。
我……我吸收了一颗魔核的魔力?以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
没有古籍记载的引导,没有法阵的约束,就这么……被身体里这些该死的银色裂纹强行“吃”掉了?
我看向床板上另外两颗晶核——浊黄色和深紫色。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但在我的感知(尤其是刚刚被“强化”过的左臂回路感知)中,它们仿佛变成了两个散发着诱人香气、却又标注着“剧毒”的果实。
体内,其他几条银色裂痕回路,似乎也传来了微弱的、指向这两颗晶核的“渴望”悸动。
一个疯狂的、令人恐惧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再吸收一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