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祝苏总，一生幸福
次，正午。
阳光炙烤着柏油路面，蒸腾起一层扭曲的空气。
顾舟准时抵达了那片老旧小区的门口，比约定的时间稍早了几分。
他一眼就看到了顾强。
比他预想中来得更早。
那个男人正独自坐在街边油腻腻的小饭桌前，埋头扒拉着一份盖浇饭。
利落的平头，额角一道陈年旧疤，即便不言不语，也透着一股不好惹的江湖气。
顾舟走到他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顾强头都没抬，仿佛没看见他一般，依旧专注地对付着碗里的饭菜，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含混的字：“来了？”
“嗯。”顾舟应了一声。
“哥，好久不见，你……过得怎么样？”
顾舟的声音有些涩。
顾强终于停下了筷子，抽出桌上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
随即，他从兜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点上一，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我这种人还能怎么样，混子呗。”
他抬眼，目光里带着一丝戏谑的审视，刮过顾舟的脸，
“不像你，命好。靠着一张脸，就能攀上苏家那位女总裁，一步登天了。”
顾舟心中一叹。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缓缓开口，试图解释，“我跟苏芷菱，其实只是合约结婚。”
“合约结婚？”
顾强愣住了，烟灰掉落在桌上也浑然不觉，“什么东西？结婚还能他妈的签合约？”
“嗯，就是假结婚。”
顾舟的声音很平静，“她每个月给我五万，说白了，我就是个拿钱办事的保姆。”
顾强瞪大了眼睛，几秒后，脸上浮现出一抹了然于心的冷笑：
“我就说嘛！你就再好，也不至于让那种级别的女总裁倒贴。原来是个吃软饭的，这就合理了。”
“哥，”顾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有空……你还是多回去看看吧。她经常跟我念叨你，其实她……”
“行了！”
顾强猛地一拍桌子，碗筷被震得跳起，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眼中迸发出一股被戳到痛处的怒火，不耐烦地瞪着顾舟，
“老子做什么，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吗？别以为你叫我一声哥，我就真拿你当弟弟了！”
“她不是从小就只疼你吗？还要我什么！？”
“说吧，今天找我到底他妈的有什么事？有屁快放！”
看着眼前这个被激怒的兄弟，顾舟沉默了片刻，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轻声说道：
“哥，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就这事你至于……”
顾强下意识地嘲讽，但话说到一半，他猛然反应过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你说什么？！”
“你他妈的在骗我吧？”
顾强的瞳孔骤然收缩，像鹰隼一样死死地盯住顾舟。
顾舟没有说话，只是苦笑了一下。
他缓缓从外套的内袋里，拿出那张薄薄的诊断书，递了过去。
顾强一把夺过，目光落在纸上。
他的瞳孔剧烈地颤动起来。
“有、有得治吗？”他的声音涩。
顾舟释然地笑了笑：“心脏出了大毛病，还能怎么治。医生说，最多……就剩下三个月了。”
他垂下眼帘，声音变得有些嘶哑：“我死后，……就麻烦你多照顾一下了。”
顾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空气死一般寂静。
忽然，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点燃了，猛地站起身。
“好你个顾舟！要死了才想起老子来是吧？
我告诉你，我可没什么闲功夫照顾人！
你要死就赶紧去死，我可不欠你们什么！”
他咆哮着。
“你要是今天来就是跟我说这些屁话，那老子现在就告诉你，你死了我绝对不会去照顾她！绝对不会！”
吼完，他从兜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钱，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这个月的钱！”
顾舟看了一眼，皱巴巴的，大概有几千块。
这些年来，每个月都是如此。
顾强总会雷打不动地给他一笔钱。
不多，但从未间断。
他嘴上总说自己一个月能赚几万，却怕别人说不孝顺，每个月只拿出一小部分给顾舟，算是他替给的赡养费。
“哥，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
顾舟收起钱，声音依旧诚恳。
“有完没完？”顾强猩红着眼睛瞪他，“赶紧滚！”
顾舟知道他的脾气，再纠缠下去只会火上浇油。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一半，他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对了，昨天你说也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顾强夹着烟的手猛地一滞，眼神闪躲了一下：“有么？你记错了吧。”
“……好吧，那我走了。”
直到顾舟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彻底看不见了，顾强才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哐当——！”
身前的桌子猛地掀翻，饭菜和汤水泼洒一地，狼藉不堪。
“怎么回事？！”饭馆老板闻声赶来，一脸惊愕。
“不好意思老板，”顾强缓缓开口，“我刚才……不小心弄倒了。你看多少钱，我赔给你。”
“我看看啊，桌子没啥事，支棱起来就行了，你把饭菜钱付了就好。”
“……行。”
回去的路上。
顾舟坐在颠簸的公交车上，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像他仓促的一生。
他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朋友圈里一条新动态的红点刺入眼中。
是苏芷菱发出来的。
上面是一张照片。
蔚蓝的大海边，苏芷菱和杜卓并肩而立。
照片里的苏芷菱显然精心打扮过，一袭洁白的连衣裙，衬得她本就绝美的容颜愈发不食人间烟火，仿佛坠入凡尘的仙子。
她身旁的杜卓，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英俊挺拔，笑容温润。
两人站在一起，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照片下方的配文，更是石破天惊：
“还请余生多多指教。”
顾舟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含金量。
这无异于向全世界宣告，他们在一起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传来一阵细密的锐痛。
但很快，那痛楚便化开，变成了一抹苦涩而释然的笑容。
他抬起手指，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一个赞。
然后，他打下了一行评论：
“祝苏总，一生幸福。”
这是他最真心的话。
他真的很羡慕苏芷菱，羡慕她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一切——健康的身体，自由的人生，以及……选择爱与被爱的权利。
顾舟关上手机，紧闭双眼，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心脏的痛感愈发清晰，他想，或许自己真的需要休息一会儿了。
不知不觉，他竟在车辆的摇晃中，沉沉睡去。
······
海边，一家格调高雅的西餐厅。
杜卓正优雅地用着餐。
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刚才拍照的那片蔚蓝大海，海浪一层层涌上沙滩，卷起千堆雪。
苏芷菱从洗手间补好妆出来，刚一落座，就发现手机屏幕亮个不停。
她拿起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自己的朋友圈，竟然多了一条新动态。
顿时，苏芷菱眉头紧锁，一股愠怒从心底升起。
她抬起头，目光如冰刃般射向对面的杜卓，将手机举到他面前：
“你的？”
杜卓放下刀叉，脸上挂着一贯的无辜笑容：“什么我的？”
“我说这条朋友圈！”
苏芷菱的语气冷了下来，“别跟我装傻。”
“哦，这个啊。”杜卓坦然地笑了笑，“是我发的。刚才看你上厕所，我就顺手帮你作了。喏，你看。”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同样显示着一条一模一样的朋友圈。
“我也发了，出来玩嘛，分享一下朋友圈，很正常的。”
“杜卓！”苏芷菱的声音愈发冰冷，“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这样。”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怒火：“至少在我们确定关系之前，我非常反感这种行为。”
在苏芷菱看来，尽管她和顾舟只是雇佣关系，但法律上，她依然有一个“已婚”的身份。
她的朋友、生意上的伙伴都知道这一点。
如果让他们看到这条动态，会怎么想？
那些随之而来的舆论和猜测，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
见苏芷菱真的动了气，杜卓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急忙换上一副歉疚的表情，赔笑道：
“对不起，芷菱，是我……我有些兴奋过头了。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跟你道歉。”
“现在，立刻，马上把朋友圈给我删了。”苏芷菱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吧。”杜卓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只得照做。
他划开手机，当着她的面将那条朋友圈彻底删除，“你看，我删了。”
苏芷菱点点头，这才准备删除自己手机上的动态。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条动态下唯一的评论。
是顾舟发的。
“祝苏总，一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