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9
轰!
我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沉闷的大殿内炸开。
赵衡张大了嘴,眼中先是错愕,随即被狂喜所取代。
卫昭仪也愣住了,她预想过我会百般辩解,会据理力争,甚至会愤而反抗,却唯独没想过,我会如此脆地……交出一切。
这是她做梦都想要的结局!
老皇帝挣扎着从病榻上撑起身子,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一丝不甘或伪装。
但我没有,我的脸上只有平静,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陛下,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臣以为,与其在京中遥控指挥,不如将兵权完全交予一人,令行禁止,方能克敌制胜。”
“太子殿下亲掌兵权,既能安抚前线将士之心,又能彰显我朝破釜沉舟之决心。”
“此乃……上上之策。”
我的话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老皇帝看着我,眼神复杂,一个甘愿放弃所有权力以证清白的忠臣形象在他面前清晰具象。
最终,他疲惫地挥了挥手。
“准……准奏。”
“太子赵衡,即刻起,总领全国兵马,负责抗击蛮族一应事宜。陆安国……革去摄政王之职,留安亲王世子爵,在家……静养。”
圣旨一下,尘埃落定。
赵衡几乎要笑出声来,他迫不及待地从太监手中接过虎符和王印,像捧着绝世珍宝。
卫昭仪也长舒了一口气,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胜利者的怜悯与不屑。
仿佛在说,陆安国,你斗不过我们母子的。
我缓缓叩首:“臣,领旨谢恩。”
然后,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我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大殿。
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冬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但我知道,我亲手送给赵衡的,不是无上权柄。
而是一道,催命符。
10
我被革职的消息,再次震动京城。
安亲王府门前,车马绝迹,昔门庭若市的景象,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父亲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气得胡子都在抖。
“安儿,你糊涂啊!你怎么能把兵权交出去?那可是我们陆家几代人拿命换来的本!”
“你把它交给了赵衡那个废物,这不等于把刀递到敌人手里吗?”
我为父亲倒上一杯茶,示意他稍安勿躁。
“父亲,您觉得,以陛下多疑的性子,今之事,我若不交出兵权,会有什么下场?”
父亲一愣,随即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
是啊,皇帝本就忌惮我,卫昭仪再一挑拨,我若还紧握兵权不放,那“谋逆”的罪名,就真的坐实了。
最好的下场,也是圈禁至死。
“可……可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们!”父亲依旧不甘。
我笑了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父亲,那虎符并不是人人能接得住啊。”
“赵衡拿走的,只是明面上的兵权。京郊大营,北境边军,哪个将领不是我们陆家军出身?他们认的是虎符,但更认的,是我陆安国这个人。”
“赵衡他,指挥不动。”
我将一杯茶推到父亲面前: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看着他,如何一步步把自己作死。”
当晚,陈副将秘密来访。
“王爷,您真的把虎符交出去了?”他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点点头:“交了。”
“那我们……”
“按兵不动。”我打断他,“从今天起,赵衡下的任何命令,你们都要‘不折不扣’地执行。”
陈副将更糊涂了。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让你们往东,你们绝不往西。他让你们打狗,你们绝不撵鸡。”
“他让你们送死,你们就……做出要去送死的样子。”
“我只要你们记住一点,保存实力,阳奉阴违,把戏做足了。等他把所有人的耐心都耗尽,把大齐的江山都折腾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是我们该出手的时候。”
陈副将看着我,眼中渐渐亮起光芒。
他终于明白了我的意图。
这本不是退让。
这是,捧!
是最高明的阳谋!
他重重抱拳,单膝跪地:
“末将,遵命!”
11
赵衡拿到了兵权,整个人都飘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在东宫的那群伴读,全都安进了军队里,委以重任。
一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摇身一变成了督粮官。
一个只会写酸诗的草包,被他任命为先锋营参将。
而像陈副将这样真正身经百战的宿将,则被他以各种理由边缘化,甚至派去守粮仓,喂马匹。
他下达的第一道命令,更是荒唐至极。
他认为北境天寒地冻,不利于我朝士兵作战,竟下令让前线大军后撤三百里,放弃数个重要关隘,想等天气暖和了再打。
军令传到前线,全军哗然。
北境守将,我的老部下张将军,气得当场就想抗命。
但陈副将派去的人及时拦住了他,并传达了我的意思——听太子的。
张将军虽然万般不解,但出于对我的信任,最终还是咬着牙,下令后撤。
大军一退,蛮族骑兵长驱直入,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那几座关隘,获得了大量的粮草和辎重。
捷报传回京城。
赵衡在朝堂之上大肆吹嘘自己的“诱敌深入”之策,说这是他故意卖给敌人的破绽,目的是为了将敌人引入腹地,再一举围歼。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是胡扯,但如今太子手握兵权,谁也不敢出言反驳。
只有我父亲,在朝堂上冷哼了一声,被赵衡记恨在心。
卫昭仪则与有荣焉,在后宫大肆宴请,庆祝太子首战告捷,还派人给我送来了“赏赐”,意在羞辱。
我让人把东西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赵衡的第二道命令,很快又来了。
他觉得张将军兵力不足,竟大笔一挥,从南方调集了十万不习水土、从未见过冰雪的步兵,限期一个月内赶到北境支援。
这道命令,彻底暴露了他的无知。
南兵北上,一路冻死病死了近三成,等赶到北境时,早已成了疲敝之师,毫无战力可言。
而蛮族,则趁此机会,再次发动猛攻。
这一次,他们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
北境防线,全线崩溃。
12
北境失守的消息,如同雪崩一般,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
蛮族铁骑,已经越过了长城,兵锋直指京畿。
京城,彻底陷入了恐慌。
百姓拖家带口地逃难,物价一三涨,城中盗匪横行,一片末景象。
赵衡彻底傻了。
他躲在东宫里,连朝都不敢上,整借酒消愁,对着宫女太监大发雷霆。
“废物!都是废物!”
“张将军是废物!陈副将是废物!你们都是摄政王的人,故意看本宫的笑话!”
“撤!传令下去,让京郊大营立刻后撤!守住京城就行了!”
他已经开始下令放弃外围,龟缩京城了。
卫昭仪这次是真的慌了,她冲进东宫,第一次对赵衡动了手,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赵衡!你给我清醒一点!你现在是监国太子,是全天下的指望!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赵衡捂着脸,眼神怨毒地看着她:
“指望?天下人指望的是陆安国那个奸贼!不是我!”
“是你!是你非要把兵权从他手里夺过来!现在好了,天塌下来了,你让我怎么顶?”
“我不管!我要出京!我要去江南!江南富庶,我照样可以当我的皇帝!”
他竟然,想逃。
卫昭仪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她苦心孤诣,不惜牺牲一切为儿子铺路,却没想到,铺出来的,是一条通往深渊的死路。
她亲手把自己的儿子,也把整个大齐,推到了悬崖边上。
绝望之下,她终于想起了我。
她不顾宫人阻拦,疯了一样地跑到安亲王府,跪在府门前,苦苦哀求见我一面。
“安国!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求求你,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救救衡儿,救救大齐吧!”
“只要你肯出山,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管家将她的话传给我。
我正在擦拭一柄长枪,头也不抬。
“告诉她,本王病了,谁也不见。”
“让她去找她的好儿子,大齐的监国太子。天塌下来,有太子殿下顶着。”
前世,她也是这样,眼睁睁看着我被烈马撕碎,无动于衷。
如今,风水轮流转。
我倒要看看,她能为她的好儿子,做到哪一步。
13
卫昭仪在我府门前跪了一天一夜。
她从一开始的哀求,到后来的咒骂,再到最后的绝望。
“陆安国!你这个冷血无情的怪物!你不得好死!”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以为你是个忠臣!”
“你就是想看着我们母子死,想看着大齐亡国!你好篡夺这赵家的江山!”
她的骂声,引来了无数百姓的围观。
但这一次,没有人同情她。
“皇后娘娘还有脸骂摄政王?当初不是你们母子把王爷得交出兵权的吗?”
“就是!太子殿下把北境弄得一团糟,现在蛮子打过来了,想起王爷了?晚了!”
“要不是王爷,我们早就饿死了!你们这对母子,才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
群情激愤,有人甚至开始朝她扔烂菜叶和臭鸡蛋。
卫昭仪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当场就崩溃了,哭喊着被狼狈的宫人架回了宫。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也翻了天。
以我父亲安亲王为首的一众老臣,联名上书,痛陈太子赵衡指挥失当,置国家安危于不顾,请求皇帝废黜太子,重召我回朝,主持大局。
奏疏如雪片般飞入皇宫。
病榻上的老皇帝,看着前线一份比一份紧急的败报,再看看跪在下面痛哭流涕、请求废太子的文武百官,终于认清了现实。
他的眼中,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朕……朕错了……”
“朕信错了小人,错怪了忠臣……”
他颤抖着手,拿起朱笔,写下了他此生最后一道圣旨。
“传朕旨意……”
“太子赵衡,无才无德,祸国殃民,即刻……废为庶人,圈禁于宗人府!”
“安亲王世子陆安国,忠勇无双,国之栋梁……朕意,特许其改回赵姓,恢复皇室宗亲身份。册封为……皇太侄,入主东宫,总领军国大事。待朕百年之后,继承大统。”
“另,废后卫氏,德不配位,心肠歹毒,赐白绫一条,以儆效尤。”
圣旨传出,京城震动。
而此时,蛮族大军的先锋,已经兵临城下。
京城九门紧闭,城内一片风声鹤唳。
赵衡任命的那些草包将军们,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不知所踪。
京郊大营的十万兵马,群龙无首,军心涣散。
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
就在这时,有一单骑一袭白衣,出现在了京郊大营的帅台之上。
14
“王爷!”
“是王爷回来了!”
看到我的那一刻,整个大营瞬间沸腾了。
陈副将第一个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亢奋:
“末将陈平,参见王爷!”
“参见王爷!”
十万将士,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山呼海啸。
他们手中的兵器,在阳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他们认的,从来都不是那块冰冷的虎符。
而是我,陆安国。
我勒住马缰,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而熟悉的脸庞。
“将士们。”
我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校场。
“蛮族叩关,京城危急,君父蒙难,百姓倒悬。”
“尔等,皆是我大齐的好儿郎,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如今,国难当头,太子昏聩,朝中无人。”
“本王问你们,可愿随我,驱逐鞑虏,保家卫国,还我大齐一个朗朗乾坤!”
“愿随王爷,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十万人的怒吼,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直冲云霄。
军心,可用!
我抽出腰间长剑,直指北方。
“开城门,迎敌!”
京城城门,轰然大开。
我一马当先,率领着重燃战意的十万大军,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直直地入了蛮族大军的心脏。
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我利用前世的记忆,准确地找到了蛮族大军的指挥中枢和粮草所在,以雷霆之势,斩其首,断其粮。
蛮族大军瞬间陷入混乱。
我军士气如虹,愈战愈勇。
三后,蛮族大军溃败,仓皇逃窜。
我率军追击三百里,斩敌数万,俘虏蛮族可汗,大获全胜。
京城之围,解。
当我带着蛮族可汗的王旗,班师回朝时,迎接我的,是整个京城百姓的顶礼膜拜。
他们自发地跪在街道两旁,高呼着我的名字。
这一刻,我不再是那个被猜忌的摄政王。
我是拯救了整个国家的英雄。
是民心所向,天命所归。
15
待我凯旋入宫时,老皇帝已经驾崩了。
他走得很安详,嘴角甚至带着笑意。
也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国家有救,他终于可以瞑目了。
按照遗诏,我将成为这个江山的新主宰。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完成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去宗人府,见了赵衡。
他被关在最阴暗湿的牢房里,昔华贵的蟒袍早已被污秽覆盖,整个人疯疯癫癫,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我是太子……我是皇帝……你们这群乱臣贼子……”
见到我,他猛地扑了过来,抓住牢门,眼中满是血丝。
“陆安国!是你!都是你害我的!”
“你把兵权还给我!那是我的!江山是我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赵衡,你错了。”
“这江山,从来都不是你的。”
“你没有能力,更没有资格拥有它。”
“你不过是卫昭仪手上的一颗棋子,而她,又走错了这步棋。”
我说完,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身后,是他歇斯底里的咒骂和哀嚎,最终,都淹没在沉重的铁门之后。
第二件事,是去冷宫,见了卫昭仪。
赐死的白绫,已经送到了。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宫装,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容颜憔悴,风华不再。
看到我,她没有哭,也没有骂,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眼神空洞。
“你赢了。”
“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淡淡道,“我不该对一个只爱权力的女人,错付了真心。”
她身体一颤,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却是无尽的悔恨与痛苦。
“真心?”她惨笑起来,“陆安国,你知道吗?我最近总是做梦,梦到上辈子的事。”
“梦到你对我百般呵护,为我披荆斩棘。梦到我为了衡儿的皇位,亲手……把你送上了刑场。”
“梦里,我看着你被五马分尸,我竟然在笑……”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我……”
“没有如果。”我冷冷地打断她,“你我之间,早在前世,就已经恩断义绝。”
“这一世,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赵衡。”
“是为了陆家满门的忠魂,是为了北境枉死的百姓,是为了这大齐的万里江山。”
我看着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黄泉路上,你慢慢忏悔吧。”
我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了白绫勒紧,骨骼断裂的微弱声响。
她和赵衡,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结局。
16
朝中不可一无君。
在百官的拥戴下,我择登基。
登基那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我穿着十二章纹的玄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一步一步,沉稳地踏上通往权力之巅的九十九级汉白玉台阶。
身后,是我的父亲,安亲王,他老泪纵横,满脸的骄傲与欣慰。
台阶之下,文武百官,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我看见了站在百官之首的那个身影。
是慕沁辰。
她已经褪去了戎装,换上了一品大将军的朝服,英姿飒爽。
在那场京城保卫战中,我将她提拔为先锋,她不负我望,作战勇猛,屡立奇功,是当之无愧的将门之后。
此刻,她仰头望着我,眼眶微红,脸上却带着由衷的,灿烂的笑意。
我缓缓坐上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俯瞰着脚下的万里江山,心中一片清明。
前世的背叛与惨死,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而今,梦醒了。
这一世,我不仅要守护好我的家人,更要守护好这天下苍生。
这天下,终于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