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程说》第2章 看起来挺乖
程淮走到春庭路的另一头，仔细确认手机上的地址，然后抬头，打量面前这幢二层小楼，心想程树伟眼光不错。
他提起行李箱，正准备迈上台阶，抬眼望见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妇人坐在里面的小院，手里晃悠着一把蒲扇，向外张望。看到程淮，定下视线，然后堆起微笑。
程淮走上前，叫了一声：“外婆。”
程树伟和沈静娴大学相识，恋爱后结婚。后来程树伟创业，决定去海市发展，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沈静娴舍不得丈夫离开，不顾母亲李香兰的反对，连夜打包行李一同上了火车。
一别多年，程树伟为此多有自责，一直想着弥补。沈静娴自觉亏欠家人，思乡情更怯。却不知母女哪有隔夜仇，李香兰早就没了当初的怨气，只盼着女儿女婿常回来看看。
直到程淮出生，两边的状况才有所缓和。带程淮回去的那天，李香兰小心翼翼的抱着不过数月的婴儿，眼中晕泪却喜笑颜开，沈静娴靠在程树伟怀里肩膀颤动，不住的抽泣。
没有人再提一句从前，但都知道那是释怀。
可天算不如人算，沈静娴被诊断出肾衰竭，堪堪熬过程淮的十二岁生日，便撒手人寰。
李香兰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女儿的悲痛久久萦绕，念以悒郁，思而废食。程树伟不忍心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原城寻了处宜居的地方，将老人接了过来，以免触景生情。
程树伟也再无娶妻。
半个月前，程淮接到千里外外婆打来的电话，老人在电话那头嘘寒问暖，从学业问到生活琐事，语气是自从沈静娴走后少有的高兴。
长达一个小时的通话，老人只字不提想念，却句句都是想念。
程淮决定去一趟原城，随即向程树伟说明自己想法，正值程树伟每天在公司忙得脚不沾地，父子商量一番后，决定让程淮好好陪老人，暂时去原城上学。
处理好原先学校的各项事宜，又向原城的学校递交了申请。程淮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当天就定了飞往原城的飞机票。
第二天一早出发，几个小时的飞行后再转乘火车，终于在日暮之际抵达。
“程淮，快让外婆看看，都长这么大了，真好，真好……”，李香兰紧紧握着程淮的手，笑着哽咽。
程淮松开行李箱，俯下身，弯腰抱住外婆，一只手缓慢的在背上轻抚，传来安慰人心的力量。
“外婆，我以后在这上学，陪您。”
外婆直点头，说：“好，先把行李放进去，再慢慢说。”
程淮的房间在二楼，陈设和在海市的相似，一看就是用了心。
把书包丢在书桌上，程淮顺带坐下。书桌正对窗户，窗棱上落了只燕子，程淮屈起食指，在玻璃上“咚咚”两声，燕子受惊般，猛地扭头，扑棱着翅膀飞出了时速一百的速度。
程淮欺燕太甚，心满意足的把窗户向外一推，沿着滑动的轨迹发出吱吱的声响，带起细微的尘土，看的确起来许久没人住过。
他在空中挥了挥，仰起头看了一圈，才发现每一个墙角都有一颗星星。
一回头，看见了床头柜上摆着的相框。
相框有些年代了，照片里的女人左手牵着孩子，右手挽着男人的手臂，对镜头粲然一笑。
程淮伸手触到相框，沿着外边摸了一圈，最后停在照片里女人的脸上，手指轻颤了下，看着她的眼睛勾了嘴角，说：“还是很漂亮，妈。”
程淮动了下因为坐车而发僵的脖子，倒在床上，用手臂挡住眼睛，平缓着呼吸。
五分钟后，倏地起身，从行李箱里拽出两件衣服，转头进了浴室。
床头的手机嗡嗡作响。
程淮换上T恤和运动裤从浴室出来，胡乱擦了两下，发梢还滴着水。他不在意的甩开，捞起手机，是海市的发小，宋明远。
滑动，接通。
一如既往聒噪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开机关枪。
“程淮，程淮，程淮！听见你兄弟我说话了吗？”
“我又没聋。”程淮低哑着声音，把手机拿远了点。
“你是没聋，”宋明远逮着机会，咬牙切齿，“但你没有心！走都不提前说一声，你丫的还是不是兄弟了！”
程淮走得急，确实把这事忘了，“不是大事儿，最后你不也知道了。”
“放屁，要不是我叫你打游戏，没人鸟我，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程淮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普通的一句话都能让他说出“我是智障”的感觉。
想到这个傻子争分夺秒就为了来机场送自己一程，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感动归感动，该算的账也得算。
程淮从脱下来的外套口袋里取出挂饰，又拎起来搭在椅子靠背上。反过来盯着“精神小伙，帅气逼人”这八个字，拧着眉，“这挂饰是什么东西？还是你脑子又有什么问题。”
听见挂饰俩字，宋明远不可抑制的狂笑，给自己笑岔了气，让人怀疑下一秒不小心，就能过去。
更像个傻子了。
估摸着程淮的忍耐大概到了极点，在他暴躁前说：“怎么了，那是我珍藏的，自己没用，给你带上了，别说，还挺合适。”
程淮眼角向下垂着，散发着他傻我不跟他计较的气场。对那句“还挺合适”不置可否。
过了大概十几秒，电话那面的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语气再次激动起来：“对了，你现在住哪儿？国庆放假我无聊去找你啊。那里人怎么样，风景好吗？”
程淮报了地址，再次开口前，绕了圈手腕，抓起那瓶百岁山灌了一口，慢吞吞接着说：“风景不错，人，一般。”
“啧啧，原城人民怎么着你了，就一般，入乡随俗懂不懂？”
“入乡随俗？学习如何跑火车和嚼舌根吗。”
某司机打了个冷战。
林诉言打了个喷嚏。
楼下传来李香兰的一声“小淮！”
程淮撂下一句“回头聊”，放下手机，迅速转身下了楼。
“怎么了，外婆”程淮走到李素兰身边，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确定人没事，松了口气。
李素兰看出他的担忧，拍拍他的手臂，说:“我没事儿，是刚才送水的来了，我看他着急就让他先走了”说到一半，眼睛笑眯眯“反正现在有我外孙，也用不着他们。”
程淮也笑，左移一步问：“饮水机在哪儿，外婆？”
“那边呢”，李香兰往沙发旁边的角落一指。
程淮走到饮水机跟前，利落地取下空桶放在地上，然后拉过装满水的新桶，一个巧劲儿举起，三两下固定，水桶稳稳地立在饮水机上。
林诉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
扛着水的姿势勾勒出流畅的小臂线条，向上提起的动作牵起衣服下摆，露出一截劲瘦的腰。
腹肌不错。
林诉言盯着出神片刻，直到，对上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很好，被当场抓包。
林诉言煞有介事咳嗽，掩饰着后退，决定先发制人，刚想开口，前面的人已经转身上楼了。连个眼神都没给。
林诉言知道了，这位不是精神小伙，这是个酷哥。
这时李素兰正好从房间里出来，林诉言换了笑脸迎上去，“李奶奶，这时给您带的桂花糕，我妈亲手学着做的，特别好吃。”
李素兰刚搬来春庭路那段时间，林诉言一家就对她多有照看。知道老人独居，这些年更是处处帮衬，送东西是常有的事。林诉言和林盛泽街头街尾的走动来往，回回都不空手，长得讨喜又会说话，李素兰打心眼里喜欢这两个孩子。
“好好，快放下吧，过来坐，诉言。”李香兰招呼着。
“今天这么高兴啊，奶奶”林诉言在沙发上挨着李香兰坐下，牵着嘴角，“有什么好事儿？”
李香兰面色染上激动，说：“我外孙来了！”
林诉言疑惑，心说您什么时候多了个外孙，然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定住。
刚才那个满脸写着“给你个眼神我都觉得多余”，无视自己直接上楼，疑似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并非精神小伙的酷哥……是李奶奶外孙？
林诉言稳住心神，掐死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望了眼楼梯，又艰难的转过头，不死心的问：“是刚才，换水的那个？”
“对啊，你们见过了？”语气中的激动更上一层楼。
林诉言笑不出来，“是……啊。”
“见过就最好了，”林诉言心目中和蔼可亲的李奶奶怀着喜悦的心情抛出致命一击，“他以后也在原城一中上学。”
林诉言彻底闭嘴。
那可太好了。
背后说人坏话，不小心看人腹肌被抓包，以后还要在一个学校上学。
多少……有点心虚。
再看人家当事人，镇定自若。
你酷哥永远是你酷哥。
酷哥本哥上楼以后，走到行李箱面前，蹲下，一件一件把衣服拿出来，撑好，挂到衣柜里。巡视一圈，视线落在耷拉着的外套上，程淮单手勾起，掉下来个东西，捡起一看，是那个挂饰。
想到下午那句笃定的“精神小伙”，和刚才楼下一副恶人先告状的蓄势待发，程淮嗤笑，低沉着嗓音，“看起来挺乖，可也是个能搞事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