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柳》第2章 前路迷茫
忽然听到这一声嚎叫，陈氏手里的茶盏瞬间跌落裙摆上。
还不等陈氏开口，外院的婆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连滚带爬的滚了进来，趴在地上“太太，了不得了，可怎么是好，御林军抄，抄，抄家了！”
陈氏猛的站起身“胡说什么，仔细你的皮。”
变故就在一瞬之间，玉音满脸错愕的站起身，看着已经慌了神流下泪水的玉珍，三娘子扯着陈氏的袖子满脸惊慌。
江氏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抖着声音“胡吣什么，还不快让人出去打听清楚，怎么回事？”
还不等人听吩咐，就有跟在那婆子身后接二连三的跑进来的外院小厮，婆子，丫头，嚎叫闯进来了，嘴里嚷嚷着御林军抄家之类的话。
“太太，御林军已经进二门了，太太带着奶奶姑娘们快躲躲”外院管事周兴站在院子里说道。
陈氏只觉得眼冒金星，“快快，快，三娘，二郎和大郎，二郎大郎去哪里了？”
“娘，娘，怎么办，怎么办”三娘慌神的扯着。
“母亲，妹妹莫慌，说不定是弄差了”江氏哆嗦着声音。
“大郎媳妇说的对，弄差了，弄差了，慌什么，周兴打发人去找大郎，二郎”陈氏镇静下来。
外面哭闹喊叫的喧闹声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本来还持重的几个大丫头听着吵闹声也渐渐成了没头苍蝇，胆小的已经哭出声了，乱做一团，听了吩咐也不曾有人回话。
玉珍和玉音只是两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连门都没出过几回，什么都不懂的两人遇到这情况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本能的拉着手互相支撑着才不会手脚发软的倒下去。
喧闹声已经进了院子，外面闯进来了几个士兵，凶神恶煞的推搡着乱跑的丫头婆子，大声呼喝着粗话。
“罪臣家眷听着，犯官郑远已捉拿下狱，抄没家产，家眷全数下狱听候发落……”
后面的话郑玉音已经听不清了外面说什么了，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看着竭力振作的陈氏，三娘江氏接连昏倒，两人的丫鬟婆子慌里慌张的扶着两人一边喂水，一边给顺气，其他人早已哭闹作一团。玉珍拉着她涕泪横流不知道说着什么。
天塌了，郑家的天塌了！
郑玉音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推搡到院子里了，玉珍和她相互扶持着跟在陈氏和江氏身边。
“玉音，玉音”刘姨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她身边。
“姨娘，你，你去哪了”玉音哑着声音，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再说不出话来。
“莫怕，玉音莫怕，姨娘刚刚在茶房里待着呢，没事”平日里胆小懦弱的刘姨娘这时候显得格外镇静，看着满脸泪痕玉音满是心疼。来不及多说什么就有兵卒赶着女眷往院外走。到处都是鸡飞狗跳，丫头婆子小厮乱窜，被兵卒赶的哭叫喊闹声不绝于耳。
正堂院子里，看到女眷进来，站在院子里的大郎郑勉和二郎郑英赶忙上前扶着陈氏，“母亲和几位妹妹可好，可有吓到了”。江氏见到丈夫再也忍不住，拽着大郎的衣袖大哭不止。来不及安慰，郑勉赶忙说了眼下境况。
“没事，没事，人都好着就好，”陈氏一手拽着二郎一手拽着三娘，三娘对着二郎哭个不停。郑勉和郑英已经在尽力镇静了，低声和陈氏不时低声说着些什么。
张姨娘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拉着玉珍，嘴里骂骂咧咧哭闹着“老天爷啊，可怎么得了，我苦命的儿啊，要怎么活啊”
玉音听不清大哥和太太说着些什么，只偶尔听的一两句，什么贪腐，去年水灾，两广……
下人堆里一阵阵低声谩骂哭泣声，围在院子里的兵士不时抽出鞭子呵斥，没人敢大声嚎叫。到处充斥着压抑的哭泣声。众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说要把下人们就地发卖了，下人奴婢不必跟着主家被牵连，到谁家都是伺候人，倒也没人寻死觅活的闹腾，眼看着被带出去的人越来越多。
刘姨娘紧紧的抓着玉音的手，“玉音，孩子，活着，一定要活着啊，以后娘看顾不了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不管什么样都得活着，活着就有希望，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记住姨娘的话”玉音吓傻了，不明白刘姨娘叮嘱自己这些话做什么，就有兵卒过来驱赶围在陈氏身边的几个通房丫头。
“混账，我可是四姑娘的姨娘，半个主子，你们拉扯我作甚”张姨娘被人拽着衣服就往外拉，自然不肯就范，朝扯着她的兵卒脸上抓了过去，张姨娘留着长指甲，兵士不妨被挠了一下子，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兵卒不耐烦甩起了鞭子。
“姨娘，姨娘，不要打我姨娘，不要打”玉珍见状就想去拦，被大郎和二郎死命拉住。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里还顾得上姨娘，被发卖了好歹还能保住一条命，在玉珍哭喊声中，张姨娘被人拖了出去。
玉音紧紧攥着刘姨娘刚刚悄悄塞给她的帕子，里面是一小块硬硬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她没敢吭声，泪水止不住的流。后来她背过人偷偷看了是一块金子，也不知道姨娘是怎么带出来的，只得贴身藏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不知过了多久，一众人被带了出去，不知谁说了声让把头发散下来，玉音赶忙扯了头发盖住脸面跟随着家人脚步往出走，出了大门伴随着周围指指点点，嘲讽谩骂的声音，女眷低头散发上了一辆马车。
狱神庙里，众人被狱卒连推带搡的喝骂着进了牢房，一路走来阴冷潮湿肮脏，破败不堪，充斥着一股腐败发霉的恶臭味，到处都是女人哭喊叫骂声，想来被抄家下狱的不止一家。自家人被锁进了同一间牢房里。
到处都是令人窒息作呕的气味，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养大的太太姑娘们哪里见过这等腌臜之地，如同到了地狱，恨不能昏死过去。愁云惨淡一家人挤挤挨挨地坐在木板床上，郑玉音流不出眼泪，睁着红肿的眼睛低着头听着几人的抽噎声，偶尔夹杂着两句谩骂和流不完的眼泪，三娘子抽噎的仿佛背过气去，陈氏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谁曾想进来的夜里，三娘就发起了高热都开始打摆子了，陈氏着急的不得了，拔了头上的寿字金簪退了手上的玉镯给狱卒，换了些薄被干净的热水，吃食和药物，轮换着照顾了一夜，江氏就先倒下了，陈氏强撑着没敢倒下，和玉珍玉音轮换着照顾两人。没几天下来，几人头上手上的首饰都换了吃食用具，虽算不得精致，好歹干净些。江氏好些了，三娘的病却时好时坏，好些的时候就躺着哭，多数还是昏睡着。
煎熬了快一个月，玉音从狱卒，陈氏江氏和其他人的话里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是去年夏天湖广地区发生严重水患，致使两州十二县数万人受灾，良田房屋被洪水淹没，百姓流离失所。官家下旨着户部拨款五十万两赈济灾民，湖广上下官员层层盘剥，最终被发到灾民手里的只有一两银子，很多人没能熬过冬天。官场贪腐成风，这事被御史捅了出来，自己父亲不知有没有收受贿赂，只是根据上官指示为去年湖广几位官员考核评了优等，被连坐卷入了其中，何其冤枉。
从开始的哭闹嚎叫到最后的麻木，身上的首饰值钱的物什全被搜刮干净了，不成样子的霉粥烂菜，人被饿极了什么样的东西都能吃下去的。从开始的食不下咽到最后也能勉强吃了果腹。
哐啷，一桶散着霉味混着看不清原样的的菜粥被放在牢门口
玉音和玉珍拿着陶碗盛了两碗粥，分别给太太陈氏和江氏送去
“太太，嫂嫂，用饭罢”
“三姐姐刚睡了，太太将就用些吧，”玉音端了陶碗过去。
陈氏形容憔悴，脸色蜡黄，早已不复往日的光彩，木呆呆的接过碗。
“活不成了，活不成了，这样的日子活着有什么意思”江氏一把打翻了玉珍递给他的陶碗。
“能活的，咱们定能活成的，说不定嫂子娘家和舅舅家正在为咱们奔走呢，嫂嫂可不能放弃啊”玉音走到江氏跟前劝慰道。
“君要臣死啊，咱们肯定是活不成了，冤枉啊，昏君啊”江氏疯魔了一样大喊。
啪的一巴掌“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江家怎么教育你的”陈氏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巴掌把江氏打倒在地。
平日里雍容富贵的陈氏此时像个维护皇权的士大夫一般有骨气，玉音和玉珍没敢多言，默默扶起了江氏。
“五娘，你说外祖家和成国公府会救咱们吗”玉珍哑着嗓子小声问玉音。
“肯定会的”会吗，玉音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自己和玉珍是庶女，和陈家，成国公府非亲非故，怎么会救呢。
日子一天天的过，天气也慢慢热了起来，晚上也没那么冷了，案子也判下来了，贪腐案涉事人员，成年男子斩首示众，女眷发卖或是充入教坊司。
玉珍和玉音被带出去的那天，陈氏只说了句“五娘自来是个有主意的，此去荣辱就看自身了”。
玉音不懂，玉珍也不明白，直到看见那个穿红着绿，扭着腰身，满脸脂粉的花娘“呦，还是两个美人胚子”
“大娘，大娘，求你了，求给我家太太送个信，太太肯定会来赎我们的”两人哪里还不明白花娘说的是什么意思赶忙央求。
“求什么，你们太太自己都自身难保进庵子去了，难不成带你俩去做小尼姑啊？”
后来玉音才知道，江氏被娘家赎了回去不知去向，陈氏和三娘被陈家买了回去，直接送到家庙，三娘在接到退婚书的时候气血攻心没了。
家破人亡吗？
只是不曾想在出城十里亭竟碰见个让人意外的人，陈家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