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庭花》第5章 西陵
正月初三,杨妃娘娘薨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给李弘德做口脂。他的唇干干的,总归是不太舒服,要润润的才好。
我用蜂蜡和胭脂膏,做了小小的一盒。等下次他再来隐月阁的时候,我就可以送给他,再趁机找点话说,不至于太尴尬。
杨妃娘娘薨逝以后,陛下封她为懿安皇贵妃,按照皇后的标准下葬。
李弘德带东宫后庭的宫嫔去参加葬礼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杨妃娘娘的画像。虽然与这位娘娘素未见面,却觉得非常熟悉。似乎,是一个很亲近很亲近的人。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沅恩侧妃,她的美貌简直惊为天人。尽管身着素服,头上仅有一朵白花,却依然美得光彩夺目,人群里一眼就会注意到她。
我突然为嘉安侧妃感到悲伤,她那么好,那么爱李弘德,那么宽容大度。李弘德能得到镇国将军在朝野上下的支持与力挺,很难说没有她的功劳。
看来文殊菩萨并不灵验,要不然,怎么会我许完愿之后,沅恩侧妃就进宫了呢?
杨妃娘娘的葬礼很隆重,我们跪在殿外,随着哀乐在礼部的主持下,磕头,作揖,跪拜。
杨妃娘娘是前朝哀帝的大女儿,懿朝长公主。懿朝被推翻后,陛下纳杨妃娘娘为淑妃,宠冠后宫。无儿无女却恩宠有加,后宫多少妃嫔羡慕不得。
宫里传言说杨妃娘娘的遗言是葬到前朝西陵,与前朝皇帝皇后同穴而葬。最后却被陛下葬入昭陵,昭陵是太祖皇帝亲自选的陵墓,也是本朝的皇家陵墓。
送葬的人群路过西陵时,突然狂风大作,风沙漫天,明明出殡前还是晴空万里,却立刻暴雨倾盆,明明是白天,却伸手不见五指。
寸步不能前行,侍从们纷纷说是杨妃娘娘遗愿得不到满足,化成厉鬼,至死不屈。礼部只能原地休息,请旨太祖皇帝定夺。
“葬入昭陵,不得有耽误。”太祖皇帝斩钉截铁,并不理会这些鬼神之说。
柩车即刻出发,绕行西陵。行至陵门前,我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仿佛曾经来过。
一圈又一圈,柩车始终无法走出西陵,一直在绕圈。送葬的队伍惶恐不安,流言四起。李弘德命令礼部先行停下来,至西陵守陵人处稍作休息,等雨停。
我们跟在李弘德身后,守陵人得知出殡的是前朝长公主后,为众人送来热茶。送茶的老妇人看到我之后,惊愕的睁大眼睛。她颤颤巍巍的说:“您胸前的伤口,现在可有好些,还在疼吗?”
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天晴了。
礼部命令众人继续前行,一行人总算走出了西陵。
或许,杨妃娘娘只是想最后看一下自己的父母。她的灵柩在西陵停过了,也就释怀了。
或许,她是想求得爹娘的原谅,毕竟她是前朝长公主却成了杀父仇人太祖皇帝的妃子;或许,她是有很多话要跟爹娘说,毕竟她封妃后不久就疯癫成狂,神志不清。应该是许久,都没有人好好跟她说话了。
杨妃娘娘下葬以后,陛下的身体一如不如一日。很多大事,都交给了李弘德。李弘德来后庭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偶尔来一次,也是去沅恩侧妃处。
三个月禁足解除后,我想去西陵问一问,那个老妇人是如何知道我前胸有一个伤口。上次文殊殿的那位僧人,还有这次西陵的守陵老妇,我们都是素不相识。
我去勤政殿求见李弘德,等了很久,他才召见我。
“芸奉仪此次前来,所为何事?”李弘德一直盯着奏章,连头也没有抬。
“妾身,妾身为陛下做了一盒口脂。”我想着先送点东西,再提要求说要出宫去西陵,可能李弘德一高兴,就答应了。
“我不需要,你拿走。”李弘德突然就恶狠狠的说。
我吓了一大跳,什么人嘛,不要就不要,这么凶干嘛。
“妾身做的口脂添加了蜂蜡,涂上后,可以…..可以……让嘴唇……没有那么干燥……”我的声音越来越小,算了,早知道还不如直接说要出宫好了。
“我说了我不需要,拿走。是上次禁足三个月还不够么?”李弘德突然从勤政殿的案几上走下来,扔掉了我手里的口脂盒。
哐~当~,装口脂的瓷罐从盒子里掉了出来,摔成两半,碎了一地。
罢了,罢了,我不过是做了整整三天而已。我假装整理裙摆,捡起地上的破碎瓷罐。看来今日李弘德心情不好,那就改日再说去西陵的事吧。
我从勤政殿出来,刚回隐月阁。刘嬷嬷说她的姑母过世了,要离开隐月阁数月归乡奔丧。
我拿了些银子给她,安慰她不用太过于悲伤,也不用太着急回来,李弘德也极少来我这里,我暂时还不用那么多人伺候。
刘嬷嬷悲伤的说,芸奉仪还是多亲近亲近太子殿下得好,不要老是冷冷淡淡的。太子殿下怎么说也是芸奉仪的夫君,没有解不开的结。
刘嬷嬷老是觉得是我不够主动,没有手段,得不到李弘德的宠爱。我也不想再跟她解释太多,只随口岔开话题问道姑母可有子女,年龄多大。
“没有子女的,姑母的夫婿一家是西陵的守陵人,前朝皇帝被斩杀后,姑父就殉了国。姑母既是守陵也是守夫。”刘嬷嬷说道。
守陵人?莫不是杨妃娘娘出殡那日,给我倒茶水的老妇人?她虽然年迈,可是精神矍铄、步履稳健,并不太像年迈体衰的样子。
“姑母是何死因呢?是病太久了吗?”我故意漫不经心的问道。
“倒不是死于疾病,前几日不知道哪里的猎户误入西陵,在水井前的草丛里放了捕猎夹,姑母晨起去挑水,没有注意到捕猎夹,夹断了腿。山里夜晚野兽多,待有农户发现的时候,早已经断了气,胳膊也被野兽啃去了半只…….”刘嬷嬷边说边抹泪。
呕哕~我忍不住吐出来,这个可怜的妇人,大概就是给我递茶水,问我是伤口还会在疼吗的守陵老妇。
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她在给侍卫倒茶水的时候,高兴的说,这里的水最好,是她每日去山上的井里挑的水,最是甘甜。
她的死亡如此惨烈,我全身冰凉,手心沁着冷汗。
我将这两年多存下的月钱还有李弘德赏赐的银子全部找出来,交给刘嬷嬷。刘嬷嬷连忙拒绝说用不了这么多的,芸奉仪,您要留下来打赏宫人,她们才会为您尽心尽力办事。
或许刘嬷嬷是对的,那位善良而又忠贞的老妇人,她的身后事怎么会用李弘德的银子呢?她的死,难道真是一场意外与李弘德毫无相关吗?
刘嬷嬷归乡后,我穿着素服,戴一支素钗。整日闭门不出,看来,西陵已经没有去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