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年前》第10章 应对
“随便停，就靠路边。年轻人喝多了这么干很正常。”
“这么嚣张？你年轻时经常喝多吗？”
“唔，有一点经常……”胖子支支吾吾道，“什么叫年轻时？我现在也不老啊，我才比你大3岁。”
胖子拎出两个包，两人一人背一只。
“喝多了，我们装正常点，半夜轧马路。前面左转到头，再左转就是樟树林。墓地三面都是铁栅栏，北边的樟树林是开放式的，穿过去直接就是墓园。”
“半夜轧马路很正常吗？”
“那当然！”胖子点头肯定道，“去墓地开party，说不定还要做更离谱的事，轧马路是最正常的了！”
没走几步就是南门，花岗岩的门柱上矗立着明晃晃的监控。胖子走S行上前，扒着双开栅栏大门，向监控做了个鬼脸。两人继续向前，，终于拐上了东面的街道。
这条街不是主道，路面较窄，路两边种满整整齐齐的锥形柏树。黄色的路灯照着浓密秀丽的身姿，温馨的暖光让人感觉放松起来。
这个墓园原是江左洲最大的垃圾处理中心，占地面积极大。后来城区面积急剧外扩，这里的处理能力也近饱和。于是垃圾处理中心被迁移到更远的郊县，原址便用作公共墓园。
“这种公共墓园的数量很多吗？”
“比你想象中多很多。法律只是规定遗体必须由环保公司先行处理，处理后就没有更多的限制了。有的家庭会取走骨灰，比如韦恩家就有专门的圣堂，大多数人会在公共墓园买一块墓地。”
“买的墓地是永久性吗？”
“理论上是永久性的。墓园都是一次性缴费、永久使用。”
“那价格肯定很惊人吧？买那块墓地的神秘人可真是大手笔，一买就是一千块墓碑的规模。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韦恩初生儿死亡率飙升，又炸了我的实验室，碉堡了两个大活人。这么折腾他究竟想干吗？”
“确实都是大手笔。我倒是觉得挺容易理解，你看他每件事的目的都很明确。杀韦恩家的小孩肯定是因为有仇，杀完买块墓地埋起来。调包这事也不复杂，森失海屿是遗传学家，神秘人还能图啥，肯定跟他的专业有关，就是让森失海屿去帮他研究什么呗。”
阿米莉娅想了想，点点头说道：“死在实验室的是两个韦恩族人。你要说是威廉姆先是上门请求我们的帮助，然后炸了我的实验室，调包了我的主研究员，这怎么都说不通。只有是背后的神秘人干了这事，然后找了两个韦恩人假扮，然后炸死在实验室里。我想不通的是，这两个韦恩人是哪来的？死了两个韦恩人威廉姆完全不知道吗？我之前没跟你们说，其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呃……”胖子挠挠头，打算实话实说，“回去的路上我跟莫然商量过，我们俩打算这么处理。初生儿死亡率这事威廉姆自己在办，那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实验室爆炸的事，威廉姆让我调查，我就顺着这个线索继续往下调查。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暂时什么都不说，反正我平时也见不着他，不说也很正常。至于莫然，两件事都跟他没关系，他是代表地平线来谈新基地的事。其他的事咱们先别扯上他，我们都是外人，什么都好说，咱们分开来办，效率也高些不是？”
“好。我也是瞎猜猜。”阿米莉娅继续向前走去，“你说，威廉姆会不会是故意瞒着你们？”
胖子听了心中一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两件事明摆着威廉姆没说，但“没说”和“隐瞒”虽然结果一样，应该还是两个意思。这毕竟还连着莫然，威廉姆属于莫然的“家事”，他不想多做议论。
“也许吧。韦恩是个大家族，有些事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这么说真是合情合理，那莫然也是这么说服自己的吗？”阿米莉娅咯咯笑起来，她话锋一转，用开玩笑的口气问道，“莫然娶了威廉姆唯一的女儿、韦恩唯一的继承人，被当作外人的感觉，不太好受吧？”
胖子扭头看了眼阿米莉娅，无言以对。
“反过来说，佩特拉是威廉姆唯一的女儿、韦恩唯一的继承人，如果这些事威廉姆也没让她知道，不知道她心里面，又是什么感觉呢？”
胖子一愣，停住了脚步。
“我就随便说说啊，你别认真，”阿米莉娅本是随口一句，没料到胖子听了变得认真起来，她想了想，打个圆场说道，“也许戴其冠、必能承其重，他们那些高智商人群，跟我们普通人想的肯定不一样，我们不用为他们瞎操心。”
“也对。”胖子随口回道。原本胖子顾及莫然的处境，事事都把莫然放在首位考虑。佩特拉是莫然的妻子，那佩特拉的感受就让莫然去操心吧。
想到这里，胖子顿感一身轻松，在莫然面前憋着没法说的话，在阿米莉娅面前可没那么多顾虑：“我也一直想吐槽来着，人人都说韦恩是先知之子，又说他们是高智商。什么叫先知，我研究过他们那个神的传说，先知就是‘事先知道’的意思。你想啊 ，他们明明事先就知道了，后面事情发生了，他们再去糊弄人，说自己智商高。事先知道属于作弊，跟高智商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啊。我觉得传说就是胡扯蛋！”
“哈哈，这都被你发现了。这就是问题的实质，你吐槽的点很精准啊。神话和传说都是这样，你说的地方，就是神用来糊弄人类的招数。他们洞悉一切，然后说，‘我知道是因为我聪明，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愚蠢，所以你要怕我、敬我、供我’。事实是，他们不是因为聪明而知道，也不是因为知道而聪明，他们巧妙地隐藏了事实真相，让普通人产生距离感，这样才能让他们畏惧，来维持名不正言不顺的统治。”
这饱含讥讽的语气没有丝毫掩饰，这让胖子立刻联想起威廉姆的那句“爆炸一定不是意外”。当时他确实就是威廉姆“洞悉细节的能力”，还暗自佩服。现在想来，真是五味杂陈。
胖子心里翻江倒海，忍了又忍，终于把话咽了下去。
这时两人已经走了十几分钟，前面的路也快走到尽头。阿米莉娅托了托背包，揉肩开始抱怨起来：“我说，你包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重啊？”
“探测仪，还有个铲子。”
“铲子？你不会想挖别人的坟吧？擅闯私产最多说是喝多了，挖人家的坟可就缺德了。你是疯了吧？”
“我是受你启发。你不是从森失海屿尸体上卸掉一块骨头？”
“那是听小骨，非常、非常小的一块骨头！我是迫不得已！”
“我也只是以防万一。”
“别开玩笑了，我是不会去挖人家的坟的。我这就把包给扔了。”
“别扔，里面还有我们的道具。”
“那两瓶酒？两瓶酒也没这么重啊？”阿米莉娅揉揉肩膀道。
“两瓶哪够？你包里有6瓶，我包里有4瓶，我还带了2个空瓶。做戏要做全套。”
“为什么我背6瓶，你背4瓶？”
“我后面还要干活，所以要轻装上阵。”
“我后面不要干活吗？多两瓶酒你就背不动了？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那你就是胡搅蛮缠！”
“你！”
“我们在扮情侣你忘了？不带真生气的。嘘，你看，前面有监控了。”
铁栅栏果然已到尽头。左转，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两人匆匆穿过树林，就见前方空旷的草坪上，架起一座圆形石台。石台被修剪成圆球的灌木整齐的围住，大约十多米宽，正中间有一排漆成红色的台阶。
“帝植松、候植柏。这家还挺讲究。我们过来的路上是柏树，刚才那片是香樟林，这一圈圆球似的不是灌木，是玉兰花。这些都是殡葬古制，怪不得神秘人选了这块墓地。”
“没想到你对这些还有研究。”
胖子得意洋洋的说：“那当然，我可是盖房子起家的，这方面我懂得可多了。”
“那不就是包工头？我以为包工头就是挖沟挖的特别好。”
“贴切！哈哈哈！我们挖沟确实挖的特别好，所以是世界上最大的包工头！”
“莫然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包工头吧？”
“莫然是总包商，你可以理解为他就像风向标和你们的关系，他做项目管理，我才是真正挖沟的。你看看你的新基地，选址、设计和施工，都是谁在呕心沥血、亲历亲为、跑前跑后？说的我自己都感动了。”
“我又不是没付钱，你们一点都不便宜。”
“你又不是没有钱。你穿着白大褂，坐在实验室玩几个玻璃杯就赚翻了，我赚的可都是血汗钱，说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
“你难道挥着铲子去挖沟，你手下那么多人，轮到你去挖沟？你告诉我，你上一次挖沟是什么时候？”
“咳咳，好像确实很久没挖过沟了。择日不如撞日，待会一定搞个坟锻炼锻炼。”
“好了好了，当我没说，你看，这是什么？”
石台尽头正中间是一张长方体的石桌，看形状就是用来安置棺材。石桌两旁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六只石墩，左右各有三只。
“石桌用来放棺材，这几个石墩是干嘛用的？” 阿米莉娅拍拍石桌，石壁很厚，台面是金属制成，拍上去嗡嗡直响。
“石台是举办告别仪式的场所。石桌和石墩里面有管道，棺材放在石桌上，祭品放在石墩上。仪式完成后这些东西就顺着管道送到处理设备那去处理。”
“我没有举办告别仪式……森失海屿的骨灰还在我的柜子里……算了。”
“他压根就没死，那也不是他的骨灰。这里没啥好看的，我们要去……16区，在那边，”胖子朝左边努了努嘴，“你看那个监控，树上闪着蓝光那个，我们离远一点再聊。。”
话音刚落，胖子呼地拍了阿米莉娅一下，把她打了趔趄。阿米莉娅一惊，胖子已经朝石台下跑去。
这种闪着蓝光的监控，是室外常用的全景监控，试金石的雪松林中安装的也是这种。它图像分辨率极高，但声源敏锐性却很低。胖子唰唰跑开几十米，选了块开阔的空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们先来两杯壮壮胆。”胖子见阿米莉娅跑近了，掏出一瓶递了过去。
阿米莉娅呼的把胖子的手扇飞，把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
“麻烦你下次有行动，提前打个招呼。你刚才那下差点把我拍死。这是什么酒，43度？这太夸张了吧！”
“你装装样子就行，又没让你喝光。”胖子拧开一瓶，“为我俩的心心相印干杯！”
“干杯！”阿米莉娅抓起一个空瓶，仰头往嘴里倒去。
胖子掏出包里的东西，两人边整边聊起来。胖子这才知道，为了“正大光明”地录下那段的墓地的影像，阿米莉娅花了多大的功夫。她先假托为新基地选址，然后委托房产中介得到了江左洲的卫星地图，紧接着，她贿赂中介，搞到了军用级别的全息影像。
与此同时，她以学院的名义参加了生物焚化能量回收和尾气利用的课题研究，为了保险起见，她又让星野秋平参与了葬俗的冰焚技术科技团队。两周后，两个课题前后开展了环保公司遗体处理的实地调研。星野秋平得以“正大光明”的进驻墓地，打着研究午夜拜祭的习俗，为整个墓地安装了固定监控。某个夜晚星野秋平声称监控仪故障，这才获得了那段影像。
“有必要搞的这么复杂？这是公共墓园，假装家属祭拜不就进来了？”胖子奇怪道。
“墓园是公共墓园，但那整块墓地被那个神秘人整体租赁，从来没有举办过刚才石台那种仪式，也没人进来祭拜过。而且，我还有这么个想法……”阿米莉娅环视四周，若有所思的说。
实验室爆炸前，当威廉姆请求石合川将韦恩样本从基因库中删除时，教授和阿米莉娅同意了。同意的原因不仅仅是出于对合作伙伴的尊敬，更是为了保护自己。韦恩初生儿死亡率飙升？教授劝威廉姆报警，威廉姆拒绝了。韦恩遇到了这样的麻烦，任谁都不愿意跟这种事扯上关系。
谁料想实验室发生爆炸，阿米莉娅赶到实验楼，看见从废墟中扒出的森失海屿和黄新。两人被救护车拉走，阿米莉娅看见衣服碎片上的血迹，灵机一动带回实验室检验，然后发现了韦恩的DNA证据。
两个韦恩族人冒充森失海屿和黄新，死在试金石的实验室。森失海屿和黄新又去哪？威廉姆说的初生儿死亡率飙升与这个爆炸有无联系？
无论如何，想要置身事外已无可能。森失海屿和黄新为何会无故卷入其中，其背后的目标是试金石？韦恩族主威廉姆不久前还在请求帮助，回头就炸了试金石的实验室？还是真如威廉姆所说，神秘人针对的是韦恩家族，试金石只是无辜牵连？
再往深处想，有实力针对韦恩家族和风向标的神秘人，行为之猖狂、手段之残忍远超意料之外，那远超意料之外的，还有什么？
太多了！
阿米莉娅拿到DNA证据，发现森失海屿和黄新被调包了。但试金石是生化实验室，最擅长的就是分子和基因，难道神秘人完全想不到调包会被发现？还有，威廉姆发现的墓地，真的是“发现”的，还是故意被“发现”的？
如果连这些都是神秘人故意留下的线索，那发现线索后采取的应对措施，也必然在他的计划之中。
所以，阿米莉娅认为，她现在唯一能改变的，就是她唯一能控制的“应对措施”了。她决定把应对措施搞的复杂无比，复杂到让神秘人根本没法相信。她在应对措施中加入无数的细节，这会让神秘人困惑不已，直到他忍不住调查细节，然后再加入更多的细节，让神秘人陷入无穷无尽的细节之中。神秘人对细节的调查一定无功而返，因为设置细节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迷惑。而当神秘人调查无果时，说不定就会对他原本的计划产生怀疑，那他就会对他原本天罗地网般完美的计划产生动摇。等他仓促改变计划时，他就会犯错。那时，就是反客为主的时机了。
阿米莉娅说完扔掉手上的空瓶，夺过胖子的酒瓶猛嘬一口问道，“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