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第5章 醉生楼
黑甲军演武大获全胜,周苏杭依约设宴醉生楼,一方面是做奖赏,另一方面也是为黑甲军接风洗尘。
醉生楼虽然是京都有名的青楼,但也设了些雅居,供文人雅士吟诗作画。只是这几个从军的莽汉,自然不是附庸风雅之辈,虽单独叫了几个清倌唱曲,但还是划拳摇骰,玩得不亦乐乎。
“个龟儿子的,奶奶的老子都多久没喝酒了!还是将军大方!”
“干他娘的,你可别拍马屁了,就光说,就这么屁点量!”
“你狗嘴里放屁!”
这些沙场上的精锐都喝多了,脸涨得通红,言语粗俗,说到不服气之处还要比划比划。
周苏杭坐在主位,也是一碗清酒下肚,眯着眼看底下乱成一团,也不出声阻止。黑甲军军规甚严,再加之主帅是女子,这帮子莽汉嘴上花词不少,行事倒规矩得很。
女将军一身银白鹤纹长衫,头戴飞鱼冠束发,脸颊绯红,一双凤眼眼波微动,一手托着腮,听一旁的宋华声说笑,时而勾起一个笑。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弹琴的清倌一眼看去,忍不住面红耳赤。
清薇走进房间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乱哄哄的景象,身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她脑中忍不住想起那个女人的所托,咬了咬下唇,微微吐了口气,就端着一叠点心走到周苏杭面前:“将军,我仰慕将军高义,特意准备了桃花糕。这可是我们醉生楼的招牌,望将军不吝赐教。”
周苏杭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下,一手握住清薇的皓腕摩挲了一下,语气颇为轻佻:“赐教可不敢当,姑娘若是留下,我们倒是可以探讨探讨。”
“将军?”宋华声疑惑地盯着周苏杭,周苏杭递给他一个眼神,他连忙收了声音,低垂着头不说话。周苏杭放开她的手腕,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了,替我谢过你们东家。”清薇忙点了点头出去了,合上门的时候回头看,周苏杭正抬头看她,眸光沉沉,全然没有刚才纨绔子弟的模样。
她后背一凉,忽然就明白了周苏杭“赛阎罗”之名,绝非以讹传讹。
周苏杭拿起一块桃花糕送进嘴里,觉得腻味得很,将盘子推到宋华声面前,示意他分给弟兄们,自己则着手里的一张纸条,轻笑一声。
看来这京都虽然没有战火纷飞,却也少不了尔虞我诈。
傅府。
梁王一案,所涉甚广,朱光甫虽然言之凿凿,但他整理的卷宗冗长复杂,真正有用的证据却寥寥无几,唯一提及的涉案仵作,几日前回了青州乡下。傅深午后已遣了捕快陈淮好暗中前往青州,只是山高路远,恐怕还需要些时日,更何况这位仵作是否生还还是问题,思及此处,傅深又忍不住心道朱光甫行事鲁莽,明明证据不足,却在朝议上与梁王正面对峙,就算此事却是梁王所为,也未必就能借此将其绳之以法。
傅深剪了灯花,正准备上床休息,突然窗前一道黑影闪过,一道哨声三长两短,他愣了愣,挑了挑眉,将窗子打开,窗外空无一人。他轻笑一声,也吹哨三声,等了一会儿,就见一黑衣人从窗户翻了进来。
“周将军若是拜访,递上拜帖就是,怎么如此不走寻常路?”
“本帅粗野女子,不懂这些繁文缛节。”周苏杭一把拉下脸上的面纱,将一张纸条递给傅深,“今日我与黑甲军设宴醉生楼,一位清倌送来的。”
傅深看着那张纸条,蹙了蹙眉,纸条上书:梁王私营暗娼,醉生楼。
“这事事关重大,你可知是何人送来?”
“已经让人去打听了,若是有消息我会派人知会你的。”
“那便谢过苏杭了。”傅深朝她作揖,闻见她身上的酒味,蹙眉道,“你可是饮酒了?”
“军中演武,黑甲军大胜,便饮了几杯。”周苏杭听他问,略退了几步,解释道。
“你倒是变了不少。”
傅深离开朔都的时候周苏杭未及及笄,身量尚矮,如今身量见长,人也更为沉稳,从军多年,当年那个小姑娘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威风凛凛、独当一面的镇国大将军。
“六载光阴,你我都不似从前了。”
一阵沉默。
傅深开口道:“当年朔都不辞而别,是我的不是。只是我一贯不愿与人道别,怕徒增伤感。后来青州赴任,公务繁忙,待安顿后本想鸿雁传书,又听闻朔都战事又起,不便叨扰。一拖再拖,再提笔也不知从何写起了。”
周苏杭听到他的解释,不怒反笑道:“兄长为官多年,竟也说起这些糊弄人的鬼话来了。消息我会知会你,只是旁的我们恐怕话不投机。夜深露重,早些歇息吧。”说罢,便又从窗户翻身走了。
傅深蹙眉看着窗外,周苏杭的身影一下子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地如水月色,微风拂过,树影摇曳。
深夜,周苏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想过无数个他们重见的场景,却从未想过是这样的针锋相对。傅深为人持重守礼,交往也是进退有度,他无牵无挂,一走了之六年了无音信,可她偏偏生了别的心思,一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于色的镇国大将军,只在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面前怒形于色。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诱敌深入,围城击之,占尽天时地利,此战立于不败之地。
虽说她贪求人和,只是若是不随人愿,也不得不兵行险招。
周苏杭心中盘算着,最后在昏昏沉沉间睡了过去。
建昭十五年,五月。
从朔都到永州,哪怕拉着马车的已经是北魏引进的高头大马,也要走将近三个月的路程。
周苏杭挑起帘子往外看,已经到了永州境内,永州刚刚下了雨,空气里泛了点儿潮气,她揉了揉惺忪的眼,微微地吸了口气,吐出一口浊气。
刚刚入春,沿途的枝桠冒了些青意,一阵风过,略晃了晃,叶子纷纷飘落,又只剩了光秃秃的一支。
满脑子正想着前些日子在书上看到的阵法演练,也没心思再看,刚想放下帘子,就听见一阵马蹄声,然后传来林越的声音:“苏杭,休息得可好?”“多谢林叔惦念,尚可。”周苏杭扬起一个微笑,她生的明眸皓齿,虽然刚及幼学,但已能依稀窥见美人的影子。
“你稍休整一二,估摸着将至天鸿书院了。”周苏杭没再说什么,略颔了颔首,放下了帘子。
一时无话,马车里寂静无声。周苏杭拿起放在一旁的《论语》,随意翻开。
周苏杭自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着长大。周之林与周程氏伉俪情深,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膝下无子,唯有一女,为全周程氏思乡之心,为她取名为周苏杭。周苏杭自幼跟随周之林学习兵法武功,再加上极有天赋,熟读兵法韬略,年前与军中将领沙盘演兵已是不落下风,虽为女儿身,力气身量比不得男人,但是一杆银枪使得出神入化,与军中将士切磋比试也算有来有往。
只是她从小钟情诗词歌赋、经史子集,尽管大燕女子比之前朝地位已经有所提高,但自古男女不同席,除了永州的天鸿书院招收女子,大部分书院招的仍然多是官宦子弟。
周苏杭脑海中一连串胡思乱想的思绪飞过,《论语》里的一列列小篆从她眼睛里进去,又从脑子飞出去,最后索性合上了书。马车忽然一停,门外传来林越的声音:“苏杭,到了。” 周苏杭应了一声,一手拿起行囊,一手掀了门帘,轻巧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林越吩咐马夫将马车停好,便引着周苏杭往书院里走去。两个人穿廊而过,最后停在了一间房间面前,林越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回应后,领着周苏杭进去了。主位上坐着两位四旬左右的夫妇,见到林越与周苏杭,连忙起身行礼,林越拱手回礼道:“叶太傅,叶夫人,将军本想亲自随行,但是北魏虎视眈眈,将军军务繁忙,故派遣在下随行,有所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