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镇？”
林渊口中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有一道冰冷的暗流一闪而逝。
真是……何等的巧合。
他本以为，自己还需要孤身一人，在这危机四伏的山脉中跋涉数日，才能抵达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复仇之地。却没想到，命运以这样一种方式，为他安排好了归途的向导。
张德并未察觉到林渊那瞬间的异常，他依旧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激动与感激之中，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就是青阳镇！恩公，您……您也是要去青阳镇吗？”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眼前这位少年虽然年纪轻轻，但那神鬼莫测的身手，以及斩杀匪徒时那份令人心悸的冷漠，都让他明白，这绝非寻常人物。若能与这等高人同行，那接下来的路，无疑是安全了无数倍。
林渊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又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个正用一种混杂着崇拜、感激与畏惧的复杂眼神看着自己的少女，心中念头急转。
独自返回，目标太小，行踪隐蔽。但对如今的青阳镇，他一无所知，贸然回去，无异于盲人摸象。
与商队同行，虽然会暴露行踪，但却能从他们口中，得到最直接、最真实的情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利弊权衡只在瞬间。
林渊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淡：“我只是路过，恰好同路而已。”
“太好了！太好了！”张德闻言大喜过望，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恩公，这……这真是我们的荣幸！您放心，路上的一切嚼用，都包在小老儿身上！”
林渊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道：“处理一下尸体，尽快上路吧。血腥味，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是！恩公说的是！”
张德如梦方醒，连忙招呼着那几个幸存的护卫，开始手忙脚乱地将匪徒的尸体拖到远处的沟壑里掩埋。虽然他们都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但此刻看着那一地的尸骸，再看看场中那个神情淡然的少年，心中依旧是寒气直冒，手脚都有些发软。
很快，商队重新启程。
林渊没有上马车，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车队一侧，与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似在随意地观赏着山间的风景，但实际上，他那远超常人的感知，已经如同蛛网般铺开，将方圆百丈内的一切风吹草动，都尽收于心底。
张德几次想上前搭话，但看到林渊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又有些踌躇。最后，还是他那个胆子稍大一些的女儿，那个名叫张 Qing’er 的少女，端着一个水囊，鼓起勇气走到了林渊身边。
“恩……恩公，您喝水。”少女的声音细若蚊蚋，脸颊因为紧张而泛起一抹红晕，不敢直视林渊的眼睛。
林渊脚步未停，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双杏眼清澈明亮，虽然衣衫有些凌乱，发髻也散了，却难掩其清秀的姿色。此刻，她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小鹿般的纯净与紧张。
林渊的眼神柔和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他没有接水囊，只是淡淡地说道：“不必。”
张 Qing’er 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再理会自己时，林渊的声音却再次响起：“青阳镇，现在是什么光景？”
他的问话很突兀，像是一个纯粹的好奇者。
张 Qing’er 闻言一愣，随即那双明亮的眸子黯淡了下去，小脸上浮现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忧愁与愤懑。她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还能是什么光景……早就不是以前的青阳镇了。”
她身后的张德听到这边的对话，也连忙赶了过来，接口叹息道：“恩公有所不知啊！自从……自从数月前，镇上最大的林家一夜之间被灭门之后，我们青阳镇，就彻底变天了！”
林渊的心，猛地一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但他脸上，却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变化，只是静静地听着。
张德显然是积怨已久，此刻打开了话匣子，便有些收不住了：“那林家，虽然只是个凡俗家族，但林战老爷子为人正直，在镇上威望极高，有他在，无论是谁都要守几分规矩。可林家一倒，那一直被压着的李家，就彻底翻了天！”
“他们勾结了黑风山脉里最大的一股匪寇——黑风寨，霸占了林家所有的产业，尤其是镇外那座收益最大的铁矿！如今的青阳镇，明面上是李家在管，可实际上，就是他们和黑风寨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共同把持！”
“镇上的商户，每个月都要交高得离谱的‘平安钱’，稍有不从，轻则店铺被砸，重则家人遭殃！那些黑风寨的匪徒，更是可以在镇上横行无忌，强买强卖，调戏妇女，无人敢管！我们这些小商人，更是过得战战兢兢，若非这次家母病重，急需云溪城的‘回春丹’，小老儿是万万不敢走这条险路的……”
张德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
旁边的张 Qing’er 也红了眼圈，补充道：“那个李家的大少爷李威，更是坏到了骨子里！仗着他爹的势力，在镇上为非作歹，前些日子，还……还想强行纳城西王屠户家的女儿为妾，王屠户不从，第二天，人就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威！
林渊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面容白净、眼神阴鸷的少年身影。那是李家的嫡长子，从小就与自己不对付，仗着身份，没少欺辱过林家的旁系子弟。
没想到，自己不在的这几个月，他竟变得如此猖狂！
林渊的指甲，在不经意间，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杀意，继续用平淡的语气问道：“官府不管吗？还有，我听说这方圆百里，不是有修仙宗门‘流云宗’在管辖吗？”
提到这两个名字，张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和绝望。
“官府？呵呵，山高皇帝远，青阳镇这种偏远小地方，哪个官老爷愿意为了我们这些草民，去得罪李家和黑风寨那样的地头蛇？至于流云宗……”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神情变得更加敬畏和神秘，“仙长们高高在上，哪里会管我们这些凡人的死活？而且……而且我听说，那李家，似乎正想方设法地想和流云宗搭上关系！据说李家大少爷李威，不知从哪测出了身具灵根，李家家主李天雄正散尽家财，为他铺路，想要将他送入流云宗，成为真正的仙人弟子呢！”
“一旦他成功了，那我们青阳镇，恐怕就真的永无宁日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林渊心中炸响！
李威，有灵根？还要拜入流云宗？
流云宗！赵玄！
一瞬间，两条看似不相干的线，在他的脑海中，被一股无形的命运之力，狠狠地纠缠在了一起！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与紧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原以为，自己的敌人，只是李家和黑风寨。只要自己修为有成，便可从容复仇。可现在，他发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一旦让李威成功拜入流云宗，哪怕只是一个外门弟子，那李家便等于有了仙门作为靠山！到那时，自己再想动李家，要面对的，就可能不仅仅是李家的凡俗势力，更有可能引来流云宗的追查！
而自己，本就与流云宗结下了死仇！
不行！绝不能让他成功！
必须在他拜入流云宗之前，将李家，连根拔起！
林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杀机。他知道，自己的复仇计划，必须提前了。而且，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不给对方任何反应和求援的机会！
接下来的路程，林渊变得更加沉默。他从张德父女口中，又旁敲侧击地询问了许多关于李家和黑风寨如今的兵力部署、高手数量等具体信息。
张德知无不言，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林渊，只当这位神秘的恩公是对这些江湖势力感到好奇。
两天后，当车队缓缓驶出黑风山脉的最后一个山口时，一座熟悉的、被低矮城墙环绕的小镇轮廓，出现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
青阳镇。
我，回来了。
林渊的脚步，微微一顿，他遥望着那座生他养他的小镇，心中五味杂陈。那里，有他最快乐的童年记忆，也有他最惨痛的血色噩梦。
“恩公，前面就是青阳镇了！”张德指着远方，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乡情怯的复杂神情，“恩公，您救了我们全家的性命，此等大恩，无以为报。还请您务必到寒舍一叙，让小老儿聊尽地主之谊！”
他身后的张 Qing’er 也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林渊。
林渊却摇了摇头，他转过身，看向张德，眼神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与淡漠：“不必了。我的目的地并非镇内，送到这里，已是同路之谊的终点。你们自己回去吧。”
“啊？这……”张德还想再劝。
林渊却不再给他机会，只是淡淡地说道：“后会有期。”
说完，他身形一晃，没有走大路，而是直接窜入了路旁的密林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张德父女和一众护卫，面面相觑，满脸的怅然若失。
……
林渊并未走远。
他借着山林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距离青阳镇城门不过数百米的一处山坡之上。他伏在一块巨石之后，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眼前的青阳镇，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已经大不相同。
原本热闹祥和的镇门口，此刻却多了两座简陋的哨塔，上面站着几个挎着刀的彪形大汉，眼神凶悍，正警惕地扫视着来往的路人。
城门口，一队由李家家丁和黑风寨匪徒混合组成的巡逻队，正耀武扬威地盘查着每一个进出的人。他们态度蛮横，稍有不顺，便对那些平民百姓非打即骂。
林渊亲眼看到，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农，因为动作慢了一些，便被一个李家家丁一脚踹倒在地，担子里的蔬菜散落一地，还被那几人踩得稀烂。老农敢怒不敢言，只能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而镇内的百姓，一个个行色匆匆，脸上带着麻木与畏惧，整个小镇都笼罩在一种压抑而沉闷的氛围之中。
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这里，是一座被恶棍占据的囚笼。
林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已敛去，只剩下最纯粹、最原始的杀意。
他像一道幽灵，悄然退入了山林的更深处。
一场席卷整个青阳镇的血色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风暴的中心，便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