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滑过,每一次日出日落,都像是在沈知行心头的冻土上又加覆了一层寒霜。KTV监控视频里温若微在秦子峰抚弄下发丝、笑靥如花的画面,如同一个无法驱散的梦魇,反复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家,这个曾经温暖的港湾,如今只剩下冰冷的墙壁和无声的疏离。
沈知行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敏锐。他像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冷静地记录着这个“家”里正在消亡的一切,包括那些最细微的变化。
他注意到,温若微近来与她老家父母的通话,频率和时长都显著减少了。
以前,她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给家里打个电话,有时候是在晚饭后,窝在沙发里,操着略带乡音的方言,叽叽喳喳地说上大半个小时,内容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工作琐事,或者听他母亲唠叨些村里谁家又办了喜事,谁家又添了丁。那时,她脸上会带着一种放松的、属于小女儿的娇憨神态,偶尔还会被他打趣“这么大了还跟妈妈撒娇”。
可现在,这样的场景几乎绝迹。
偶尔有电话打来,屏幕显示“妈妈”或者“爸爸”,她也只是拿起手机,走到阳台或者客房,才按下接听。通话时间变得很短,常常不过三五分钟。沈知行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隐约听到她语气里的匆忙和不耐。
“嗯,知道了。”
“挺好的,没事。”
“我这边忙着呢,先不说了。”
“信号不好,挂了啊。”
诸如此类,千篇一律的结束语,然后便是干脆利落的挂断。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种绵绵不休的眷恋和说不完的贴心话。
沈知行看着她讲完电话后,面无表情地走回客厅,重新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戳着屏幕,显然是在继续之前被打断的、与某个“更重要”的人的联系。他的心,像是被细密的砂纸磨过,泛起一阵钝痛。
她不仅疏远了他,连带着,也将生养她的父母,推离了自己的世界。那个曾经质朴、念旧的温若微,似乎正在被她自己所唾弃,被她所沉迷的、浮华虚伪的新生活所吞噬。
几天后,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从温若微的老家寄到了锦绣花园。打开一看,是些晒干的蘑菇、农家自制的红薯粉条,还有一小罐密封好的土蜂蜜。包裹里还夹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是温若微母亲歪歪扭扭的字迹,叮嘱他们注意身体,东西不值钱,但是自家产的,干净。
这在以往,温若微会很高兴,会仔细地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放好,还会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哪天用这些食材给他做一顿家乡风味的饭菜。
可这一次,她只是瞥了一眼那个散发着泥土和阳光气息的包裹,脸上没有任何欣喜,反而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仿佛这些带着家乡印记的东西,与她如今“精致”的生活格调格格不入。
她随手将那张信纸丢在一边,语气淡漠地对沈知行说:“你处理吧,我没什么用,放家里也占地方。”
说完,她便转身走开了,仿佛那包裹是什么需要赶紧丢弃的垃圾。
沈知行看着那一大包承载着远方父母牵挂和心意的特产,又看了看温若微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一丝嫌弃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涌上心头。她嫌弃的,又何止是这些特产?
他没有说什么,默默地将包裹重新整理好。
第二天,他将这个包裹带去了公司。在午休时间,他让助理将这些东西分发给几个关系不错的下属,只说是朋友送的土产,大家分着尝尝。
大部分下属都是高兴地接过,道声谢便离开了。轮到法务部总监许语桐时,她双手接过那一小份用环保纸袋装好的特产,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看了看纸袋里的东西,然后抬起头,目光清澈而诚恳,对沈知行微微颔首:“谢谢沈总。这些山货看着品质很好,是纯天然的东西。”
她顿了顿,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从随身携带的简洁文件夹里,取出一张便利贴和一支笔,低头飞快地写了几行字,然后细心地将便利贴贴在纸袋的外侧。
沈知行目光扫过,看到上面是几行清秀的字迹,写着干蘑菇的泡发方法,红薯粉条的几种家常做法,以及蜂蜜储存的注意事项。
“这些东西做法有些讲究,写下来方便大家参考,免得浪费了这么好的心意。”许语桐抬起头,语气自然平和,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过分的拘谨,仿佛只是做了一件理所应当的小事。
沈知行看着她,看着她眼底的坦然和细心,再看看那张贴在朴素纸袋上的、字迹工整的便利贴,心中蓦地一动。
在这座充斥着利益交换和虚与委蛇的都市里,在这段连至亲心意都被弃如敝履的冰冷婚姻中,这一点点来自于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对“心意”本身的尊重和珍惜,显得如此珍贵,如此……温暖。
他点了点头,声音比平时缓和了些许:“有心了,许总监。”
“应该的。”许语桐再次微微颔首,便拿着那份贴着温馨提示的特产,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沈知行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个已然空了的、曾经装满温若微老家特产的包裹原处。一边是发妻对父母心意的冷漠与嫌弃,一边是下属对寻常赠予的尊重与珍视。
这鲜明的对比,像是一道强烈的光,照进了他灰暗压抑的世界,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温若微的蜕变,也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来自于人性本真的微光。
这份微光虽然微弱,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死水般的心境里,漾开了一圈极细微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