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力荐小说推荐网
一个专门为书友推荐精彩小说的网站

第4章

后殿比前殿更加黑暗、逼仄,仿佛连空气都凝滞成了粘稠的实体。那股在前殿就隐约可闻的霉烂菌类气味,在这里变得异常浓烈,几乎刺鼻,并且混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铁锈混合了腐败甜杏的腥甜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嗅觉上,令人几欲作呕。

沈墨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轻轻一晃,橘黄色的火苗“噗”地一声窜起,顽强地驱散了一小片粘稠的黑暗,跳跃的光晕在斑驳的墙壁和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也清晰地映出了地上的骇人景象——

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衿文士袍、身形略显单薄的书生,面朝下趴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保持着一种不自然的僵硬姿态,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随意丢弃的泥塑。他的头部附近,一滩深色的、近乎黑色的液体正以一种缓慢而固执的速度,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洇开,在火光的映照下,泛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粘稠的暗红光泽。

“死了。”阿箐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蹲下身,伸出两指精准地探向书生的颈侧动脉,片刻后,收回手,语气凝重,不带丝毫感情色彩,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她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扫描仪,迅速扫过尸体周围的地面,“没有明显的挣扎、翻滚或拖拽留下的痕迹,脚印也极其凌乱难以分辨。看这姿态,像是一击毙命,瞬间失去所有反抗能力,或者……是某种原因导致他突然倒下,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

沈墨将手中的火折子递给阿箐持稳,自己则再次从怀中取出那双鞣制得极薄的鹿皮手套,动作沉稳地戴上,仿佛在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他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小心翼翼地将书生的尸体翻转过来。

死者的面容暴露在火光下——那是一张年轻却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庞,双目圆瞪,眼球微微凸出,瞳孔已然涣散放大,空洞地凝视着破败的庙顶,仿佛在最后一刻目睹了无法理解的恐怖。他的口鼻周围,沾染着少量已经凝固发黑的暗红色血迹,与之前老樵夫语无伦次描述的“血”字隐隐吻合。然而,他身上那件青衿长衫除了因倒地而沾染的尘土和湿气外,相对完整,并无明显被利器划破、撕扯或重物撞击造成的破损。

“找致命伤。重点检查头部、颈部和胸腹要害。”沈墨沉声吩咐,声音在寂静的后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借着阿箐手中那团微弱而摇曳的光晕,如同在沙中淘金,开始对尸体进行极其细致的外部检查。手指隔着鹿皮手套,一寸寸地按压、触摸、感知。终于,当沈墨的手指探入书生那略显浓密、此刻已被血污黏连的发间时,触碰到了一处异常粘腻、冰冷并且带有明显凹陷的区域。他动作一顿,示意阿箐将火光凑近。他轻轻拨开被血块凝结的头发,只见在书生后脑枕骨稍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有一个细小到几乎会被忽略的创口,约莫只有绿豆大小,边缘整齐,深且窄,创口周围的皮肤组织有极其轻微的、仿佛被瞬间高温灼烧过的焦黑痕迹,此刻仍有细微的血丝,如同蠕动的红色细虫,从中缓缓渗出。

“这是……”阿箐凑得更近,几乎将脸贴了过去,她从皮囊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用针尖极其小心地、试探性地探查了一下创口的深度和走向,眉头紧紧锁起,“不像寻常刀剑留下的切割伤或劈砍伤,也不像棍棒锤斧等钝器造成的挫裂伤。这创口……边缘太整齐,深度却惊人,倒像是……某种极其尖锐、纤细且坚硬的锥刺状物体,以极大的力量和极快的速度,瞬间垂直刺入,精准地直达延髓要害。这种手法,绝非寻常斗殴。”

沈墨的目光并未仅仅停留在伤口本身,他如同最冷静的猎人,开始审视周围的环境。后殿空间狭小,堆放了些许腐烂的木头和不知名的杂物,地面上积满了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灰尘。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尸体周围,很快,便在距离尸体右臂不远处、一片相对平整的灰尘上,捕捉到了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被后续飘落的细微尘埃覆盖了大半的印记。那印记非鞋非足,形状怪异,大致呈不规则的圆形,边缘有细微的放射状纹路,中间似乎还有几个更深的凹点。

“阿箐,看这里。”沈墨指向那个印记,声音低沉。

阿箐循声望去,蹲下身,几乎将眼睛贴到地面上,仔细辨认了半晌,脸上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这印记……好生奇怪。绝对不像人的脚印,也不像狼、野猪这类山中常见野兽的蹄印或爪印。倒有点像……某种多足的、体型不小的虫子?或者是……用了特殊工具的人刻意留下的?”

就在这时,前殿传来一阵无法抑制的骚动和压抑的哭泣声。那行商汉子搀扶着几乎无法站立、花容失色的小姐,丫鬟则紧紧抓着小姐的另一只胳膊,脸上满是惊惧的泪水,而那个疯疯癫癫的老樵夫,也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跌跌撞撞地挤到了通往后殿的门口。显然是久等不见沈墨二人返回,内心的恐惧与不安终于压倒了理智,促使他们前来查看究竟。

“啊——!死……死人了!真的死人了!!”丫鬟一眼看到火光映照下那张扭曲狰狞的死人脸,以及地上那滩刺目的暗红,积蓄的恐惧瞬间爆发,发出凄厉到破音的尖叫。那小姐闻声,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猛地一软,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双眼一翻,若非行商汉子及时用力扶住,几乎就要彻底瘫软在地。

行商汉子也是脸色煞白,额头上沁出冷汗,他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真……真死人了?是……是山神……山神老爷索命了吗?我就知道……这庙不能待……”

而那老樵夫,则再次陷入了彻底的癫狂状态,他指着地上的尸体,手舞足蹈,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嘶哑地狂笑着:“看吧!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山神怒了!发怒了!他开始收人了!这就是不敬山神的下场!下一个……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谁都跑不掉!哈哈……哈哈哈!”他那疯癫的笑声在狭小的后殿回荡,如同夜枭的啼鸣,令人毛骨悚然。

庙内,恐慌如同瘟疫般彻底蔓延、爆发,将最后一丝理智也吞噬殆尽。

“都给我闭嘴!”阿箐猛地站起,柳眉倒竖,一声清叱如同寒冰碎裂,带着久经江湖磨砺出的悍然气势,瞬间将现场的哭喊与疯笑压了下去。“人已经死了,哭天抢地、胡言乱语有什么用?不想成为下一个,就都给姑奶奶冷静下来!谁再扰乱,别怪我不客气!”她手按皮囊,眼神如刀扫过众人,那股凛冽的杀气让行商汉子和丫鬟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连那老樵夫的疯笑也戛然而止,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沈墨随之站起身,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官府的威严,缓缓扫过惊魂未定的每一个人:“我等乃大理寺办案之人。”他亮出了怀中那枚异闻司主事的牙牌,金属的冷光在火光下一闪,“此人遇害,乃是一桩凶案。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庙内所有人,皆有涉案嫌疑,亦可能身处未知险境。从现在起,所有人不得擅自离开前殿范围,需如实回答问询,配合调查。若有违抗,或试图隐瞒、破坏线索者,以同谋论处!”

“官……官府?大理寺?”行商汉子一愣,仔细打量了一下沈墨沉稳的气度和阿箐不凡的身手,似乎稍稍松了口气,但眼神中的警惕之色却并未减少,反而更深了。

那小姐在丫鬟的搀扶下,勉强站稳,泪眼婆娑,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大人……小女子与丫鬟只是途经此地,无奈避雨,与此人素不相识啊……怎会卷入这等祸事……”

沈墨没有理会他们苍白无力的辩白,直接开始切入正题,声音冷静得如同在审讯堂上:“你们谁认识死者?他何时来到这庙中?来时可有何异常举动或言语?”

几人面面相觑,眼神闪烁。

行商汉子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刻意的镇定:“我……我最早来,不到申时。来时这庙里空荡荡的,就这书生和那老樵夫在。书生一个人靠在那边墙角,”他指了指前殿一个角落,“手里拿着本书在看,安安静静的,没怎么说话,看起来就是个寻常赶路的读书人。”

老樵夫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抱着头蜷缩起来,反复喃喃:“山神……山神把他的魂勾走啦……下一个……下一个……”

那小姐的丫鬟,抽噎着,怯生生地补充道:“我和我家小姐是申时三刻左右到的,来时……来时他们都在了。这书生……好像……好像问过我们一句,是不是要去黑山县投亲,小姐觉得他唐突,没理他,他就没再问了……”

线索零碎而模糊,且看似都与死者仅有仓促的、片面的交集。

沈墨心知在此恐慌环境下难以获得更多有效信息,便命阿箐看守好后殿现场,并对尸体进行更详细的初步检验。自己则快步返回前殿,进行更仔细的环境勘察。他重点检查了门窗。前殿的大门虽然木质破败,门轴松动,但门闩完好无损,可以从内部牢固地闩住。几扇窗户也都破损严重,窗纸早已烂光,但窗棂之间的空隙狭窄,根本无法容纳一个成年人钻入或钻出。这意味着,如果排除了他们此刻同在庙内的七个人,凶手几乎不可能从外部潜入杀人,而后又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悄然离开,并且不留下任何强行闯入的痕迹。

难道凶手,真的就隐藏在他们这七人之中?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他面色凝重地回到后殿,将外部勘察的情况低声告知阿箐。此时,阿箐对尸体的初步检验也有了更进一步的发现。

“死亡时间,根据尸僵和体温判断,大概就在我们抵达庙门前后,误差不超过半个时辰。致命伤可以确定就是脑后那一处细小的刺创,凶器推测是类似透骨针、三棱刺或者特制的袖箭一类的东西,但创口比寻常袖箭的箭镞更细,更像是单一股的尖锐物。”阿箐汇报着,眉头依旧紧锁,显然也感到了此案的棘手,“奇怪的是,他双手指甲缝里异常干净,没有皮屑、血污或其他挣扎时可能留下的纤维,不像与凶手有过近距离搏斗。而且,我在他怀里紧贴胸口的位置,发现了这个。”

她递过来一个小巧的、用料颇为考究的深蓝色锦囊,上面用银线绣着简单的云纹。沈墨接过,入手感觉锦囊内并非金银等硬物。他小心地解开系绳,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是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质地柔韧的桑皮纸,以及一小块用褐色蜂蜡严密封好的、黑乎乎看起来像是某种药材或干燥物的块状东西。

沈墨展开那几张桑皮纸,就着阿箐手中摇曳的火光快速浏览。纸上记录的并非诗词歌赋或经义文章,而是一些用极其工整、带有一丝研习风格的笔迹,写下的关于黑山本地山脉走向、植被分布,尤其是对几种特殊菌类的形态、生长环境、特性的详细描述,旁边还配有简单的图示,俨然是一份野外考察笔记。

“他在调查这里的植物?尤其是……菌类?”沈墨心中猛地一动,立刻联想到庙内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异常的菌类霉味,以及卷宗里黑山县官府草率结论中的“瘴气致幻”。“阿箐,你来看看这个。”他将那块蜡封的块状物递给阿箐,神情严肃。

阿箐接过,从皮囊中取出一把小巧的银刀,极其小心地刮开一点蜡封,立刻,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土腥、霉变和一丝甜腻的怪异气味散发出来。她凑近嗅了嗅,脸色骤然一变,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是……‘鬼脸菇’!而且是经过炮制、毒性极强的干燥粉末!这东西极其罕见,只生长在极阴湿、腐殖质深厚的老林里。它的孢子或粉末一旦被吸入,或者误食哪怕一点点,就能强烈刺激心神,让人产生极其逼真、恐怖的幻觉,心神脆弱者甚至会直接疯癫。若是剂量稍大,便能麻痹神经,顷刻间夺人性命!”

线索开始如同散乱的丝线,被一只无形的手逐渐捻合、交织。一个暗中调查本地菌类、尤其是危险毒菇的书生;一种能致幻甚至致命的“鬼脸菇”;脑后那处诡异莫测、一击毙命的细小伤口;灰尘上那个非人非兽、形状怪异的印记;还有这封闭得如同铁桶般的环境,以及彼此猜忌、各怀秘密的七个人……

沈墨的目光再次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主仆二人,强作镇定、眼神闪烁的行商汉子,疯疯癫癫、呓语不断的老樵夫,最后落在身旁这位机警干练、值得信赖的搭档身上。

“看来,这位书生,绝非一个简单的、偶然路过的读书人。”沈墨的声音在昏暗、弥漫着血腥与霉味的后殿中清晰地回荡,带着抽丝剥茧般的冷静,“他的死,恐怕与他正在秘密调查的东西,以及这座看似荒废、实则暗藏玄机的山神庙宇,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他小心地将锦囊和那块致命的“鬼脸菇”重新收好,对阿箐沉声道:“看住所有人,保持警惕,尤其是那个行为反常的老樵夫,以及这块‘鬼脸菇’,绝不能再让任何人接触。我有预感,书生的死,仅仅是一个开始。真正的危险和这座庙宇隐藏的秘密,或许……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

庙外,暴雨依旧如瀑布般倾泻,哗啦啦的雨声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污秽与秘密都冲刷出来。这座孤悬于荒山野岭、被狂风暴雨包围的破败庙宇,此刻已然成为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充满未知杀机的死亡牢笼。

而第一个祭品,已经带着未解的谜团,无声地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第二章结束)

继续阅读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