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一句话,让本就诡谲的驿站大堂,气氛愈发凝滞。
沈确的目光冷了下来,“掌柜的这生意,未免太好了些。”
“哎哟,这位郎君,我哪敢骗您呐!”掌柜连忙摆手,笑呵呵地解释,“前头来了个大商队,把房都占满了,好在还剩这最后一间。”
谢晚昭拽了拽沈确的衣袖,小声说:“阿兄,不然……我们换一家?”
沈确摇了摇头。天色已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荒郊野岭的,带着一个姑娘家再往前走,只会更危险。
“就这间吧。”他沉声做了决定。
“好嘞!”掌柜一拍算盘,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冲那伙计使了个眼色,“小六,快带二位客官上房!”
房间在二楼尽头,推开门,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陈设也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张看着就不怎么宽敞的木板床。
沈确将包袱放下,转身对那店伙计道:“我妹妹身子弱,劳烦再送一床被褥来。”
被称小六的店伙计眼珠一转,立刻面露难色:“哎哟,真是不巧!小店本小利薄,这被褥都是按着客房数备的,实在没有多余的了。”
“客官,您二位慢歇,有什么事再叫小的。”说完,脚底抹油似的就溜了。
门被带上,屋子里,只剩下一盏豆大的油灯,在黑暗中摇曳着微弱的光。
谢晚昭走到床边,有些发愁:“那我们……”
话未说完,沈确已经打断了她,语气是一贯的清冷与不容置喙:“你睡床,我睡地上。”
“什么?”谢晚昭瞪大了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地上这么凉,你睡地上会生病的!不行!”
“男女有别,即便是兄妹,也该守礼。”沈确淡淡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解自己那件月白色的外衫,似乎打算就这么和衣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下。
“什么礼不礼的!”谢晚昭见他来真的,顿时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按住他的手。
“沈确!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她气得直呼他的名字,“前几日是谁板着脸教训我,说身子要紧,不能大意?怎么到了你自己身上,这些道理就全忘了?”
少女的手温软,隔着衣料,那股热意却仿佛能一直烫进他心里。
沈确浑身一僵,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她抓得更紧。
“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又不是外人,计较那么多做什么?”谢晚昭仰着脸看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执拗和不解,“你若是非要睡地上,明早冻出病来,谁赶车?谁带我去汴京?”
她的话,句句在理,堵得沈确哑口无言。
他向来能言善辩,可对着她,却总是词穷。
谢晚昭见沈确不说话,眼珠子骨碌一转,忽然弯下腰,伸手就去拽他。
沈确毫无防备,被她一把拉了起来。少女的力气大得出奇,他一个踉跄,竟险些被她拽到床边。
“你做什么?”沈确的脸色沉了下去,语气里带了薄怒。
“阿兄!”谢晚昭却理直气壮地把他按在床沿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了上去,振振有词道,“我们是亲兄妹,难道阿兄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她靠得极近,说话时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耳廓,带着一股新换衣衫上的皂角清香。
沈确的身子瞬间僵住,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起一层薄红。他想推开她,可“兄妹”二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所有挣扎的动作都显得荒唐又可笑。
“我……”他喉结滚动,竟一时语塞。
谢晚昭见他窘迫的模样,心中偷笑,面上却露出一副委屈又依赖的神情。
她挨着他,声音放得更软了些:“阿兄,我……我有点怕。自从落水后,我夜夜都做噩梦,怕的厉害。”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抬眼觑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不安与恳求。
沈确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所有的坚持和礼教,在对上那双眼睛时,顷刻间土崩瓦解。
他沉默了半晌,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睡吧。”
说罢,他自己先和衣躺下,面朝里侧,身形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谢晚昭得了允许,喜滋滋地脱了鞋,也躺了进去。
“阿兄晚安。”黑暗中,少女的声音带着满足的笑意。
一张木板床,两个人,同盖一张被,中间隔着仿佛能再躺下一个人的距离。
可即便如此,沈确还是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床板很硬,随着呼吸微微震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个小小的热源。
空气里,她身上那股子清甜的皂角香,混着被褥里陈旧的日晒气味,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缚住。
他闭上眼,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圣贤书里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一遍遍地刷过,却怎么也压不住那擂鼓般的心跳。
黑暗中,谢晚昭的声音轻轻地传来,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阿兄。”
“嗯。”
“有你在身边,我好像……能睡得安稳一些了。”
她说完,便没了动静,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似乎真的睡着了。
沈确却迟迟未能入眠。
而背对着沈确的谢晚昭,此刻同样是双目圆睁,心跳得如同揣了一只受惊的小鹿,砰砰作响,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
隔壁,两个人正凑在一起,透过墙上一个不起眼的孔洞,贪婪地窥视着里面的动静。
“他娘的,还真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伙计小六啐了一口,“难不成这两人还真是兄妹不成?躺一张床上,居然隔那么远,操,中看不中用的书呆子!”
掌柜赵二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急什么?正人君子?老子我还就专治这人模狗样的正人君子!越是端着的,等会儿求饶的模样才越好看。”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细长的竹管,对着伙计小六道:“去,给他们加点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