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鸟是注定关不住的,因为它身上的每片羽毛都闪烁着自由的光辉。”——《肖申克的救赎》
当最后一束光消散在天际线,海面被浓稠的墨色包裹,只余细碎星光如银箔洒落在起伏的浪尖,似是海的梦呓。
“有烦心事?”沃瑞走到他身旁,很自然地坐了下来,沙粒在他身下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没。”江岫阳沉默片刻,才吐出一个字。
“是吗?可你在这里一动不动,已经坐了整个傍晚。”沃瑞望向海平面,那里最后一丝光亮也正被海水吞没。
见江岫阳没有回应,沃瑞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声音低沉而平缓: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很多事。”
“北海道的薰衣草花海盛开了,韩欣去了那里,她说那片紫色一直蔓延到天际,美得不像话。她还拍了好多照片,说等你醒来一定要给你看。”
“……”
“她还一个人去了维罗纳,正巧赶上一场古老的婚礼。她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和你一起站在那个院子里,听别人讲讲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
“……”
“川子小姐挑战了霍瑟姆山的黑道滑雪场。她说,人生就该不断尝试,在充满危险的路上滑行,才能感觉到自己真正活着。”
“……”
“安先生陪着博士去了圣托里尼。他们回信说,爱琴海的蓝和白纯粹得让人想落泪,伊亚小镇的落日,是此生见过最壮丽的告别。”
“……”
“阿非利加又打起来了,毫无新意。炮火之下,成千上万的生命,就像被黑板擦抹去的粉笔字,毫无意义地消失了。”
“……”
“亚美利加的七级神嗣卫城里爆发了冲突,动手的是圣堂的两位使徒。你绝对猜不到原因,据说是因为其中一个,给另一个戴了顶‘颜色鲜亮’的帽子。”沃瑞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调侃。
“……”
“华夏的东海沿岸,声纳探测到异常反应,怀疑是那座传说中失落的‘海底城’现世。几个大国已经悄悄派人去打探情报了。”
“……”
“还有……”
见江岫阳依旧沉默,沃瑞的话语缓缓停下。他不再出声,只是静静地陪着。
“哦,对了。”沃瑞突然开口,打破了这漫长的寂静,“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十一年。”江岫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我瑞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两人之间只剩下海浪不知疲倦的往复声。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吗?”沃瑞率先打破了沉默,嘴角牵起一丝弧度,“你也是这样,脸上像是结了层冰,无时无刻不挂着‘生人勿近’的表情。那时候我还想,用手能不能把你那嘴角给勾起来。”
江岫阳默不作声。
沃瑞低笑了一下,继续说:“可惜啊,当时博士就在旁边,死死拦着,说什么也不让我碰你。”
“可你后来还是那么做了。”江岫阳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此时,原本平静的海面,悄然泛起了丝丝缕缕的涟漪。
“是啊,”沃瑞坦然承认,“你笑起来明明挺好看的,像个小孩子。可博士却总担心……”
“我当时那一刀,离你的心脏只差两公分。”江岫阳猛地扭过头,盯着沃瑞。
几乎同时,海面上泛起的涟漪骤然加剧,化作不安的涌动。
“哈哈哈……”沃瑞却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他也转过头,毫不避讳地迎上那道冰冷的目光,“可我现在不是好好坐在这里,还能跟你一起吹海风吗?”
四目相对,视线在昏暗中交汇,复杂的情绪无声涌动。这一次,沉默持续了更久。
最终,是江岫阳先动了。他霍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转身就要走。
“那时候博士告诉我,在训练营里,你一直都是一个人。整整三年,无论什么时候。”沃瑞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一种罕见的认真,“我以为你来到这里,会有所改变。可十一年了,你依旧把自己关在那个透明的壳子里。我说这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江岫阳的脚步没有停顿。
“我不希望你的世界被灰白的色随意填满。”沃瑞提高了音量,“你的人生,应该用鲜艳的色彩去涂抹。”
见江岫阳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缓了一瞬,但却依旧没有停留的意思,沃瑞深吸一口气,用近乎笃定的语气补充:“‘小乌鸦’,你知道吗?你的羽毛,在阳光下,会是绚烂多彩的。”
江岫阳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他背对着沃瑞。此刻他的内心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脸上的神情在阴影中几度变换。
片刻后,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某种无奈的释然。
他笑了,那笑容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无比疲惫和苍凉。
“呵,”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可惜,我终究是飞不上天空的鸟。也永远……无法像你说的那样耀眼。”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开步子,一步步远离海滩,身影最终完全没入远处沉沉的黑暗,消失在沃瑞的视野尽头。
在他走后,沃瑞缓缓站起身,久久地凝视着江岫阳离去的方向。各种复杂神色交织在一起,他就这样矗立了很久。
“小乌鸦,”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轻声低语,“终有一天,你的羽翼会沐浴在温暖的光里。倘若这世间的阳光都吝啬于垂怜你……那我,就成为专属于你的那道光。”
……
江岫阳回到研究所,径直走入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门。他整个人瘫倒在冰冷的床铺上,几乎是瞬间便陷入了沉睡。
“哒哒,笃笃。”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微而持续的碰撞声将江岫阳从深沉的睡眠中吵醒。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循着声音的方向投向窗边。
恰逢此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玻璃,恰好洒落在那个方向,晃得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待视线稍微适应了光线,他隐约看见窗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熟悉的金属笼子。
他起身下床,走向那个笼子。靠近了才看清,里面关着的正是他的乌鸦——克里斯。
克里斯在狭窄的笼子里焦躁地扑腾着翅膀,漆黑的羽毛蹭得笼壁沙沙作响。它瞥见笼外靠近的身影,动作更加急促了,双翅疯狂地扇动着,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明显的欣喜。
“呀——呀——!”
听到这两声沙哑的鸣叫,江岫阳才彻底清醒过来,想起这是他的宠物,或者说,是他唯一的伙伴,克里斯。
他伸手打开笼门。克里斯立刻窜了出来,稳稳地落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歪着小小的脑袋,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打量着他。
紧接着,它有些不客气地用喙轻轻啄了两下他的头发,似乎在表达被关的不满。
“好了,克里斯,别闹了。”江岫阳无奈地偏了偏头。
通过与克里斯的意识共振,他清晰地感知到一阵强烈的饥饿感。他走到冰箱前,取出一袋密封的肉块,撕开包装,将食物倒在掌心。
克里斯立刻跳到他小臂上,低头快速地啄食起来,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发出“嘎嘎”的满意叫声,尾羽轻轻颤动。
掌心传来被轻啄时细微的痒意和重量,看着克里斯毫无防备的进食模样,江岫阳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是的,也只有在克里斯这位至交同伴面前,他才能短暂地卸下所有防备,摘掉那副冰冷的“面具”,允许自己沉浸在这份简单却来之不易的温情之中。
“对不起,克里斯,”他低声说,手指轻轻抚过克里斯光滑的背羽,“我不该把你关在笼子里的。你应该属于天空,应该在阳光下自由飞翔,让你的羽毛闪烁出本该有的光泽。”
克里斯像是听懂了似的,停下进食的动作,转过头,展开漆黑的羽翼,用力一振,便从他手臂上轻盈地飞起,瞬间冲向敞开的窗户,融入了外面蔚蓝的天空。
它在空中自在盘旋,时而俯冲,时而高飞,划出一道道流畅而欢快的轨迹。
“克里斯,”江岫阳仰望着那个小小的黑色身影,喃喃自语,“龙先生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绚烂多彩的人生,真是令人向往。”
“克里斯,我有点累了,好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克里斯,我打算去华夏了。听说那里的生活节奏很慢,日子过得很惬意。”
他看着克里斯欢快飞翔的身影,与它从相识到现在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不一会儿,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还有一次,我在华夏执行任务的时候,偶然听见一个路过的女生兴奋地对朋友说,她在大学里找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
“我回来之后问博士那到底是什么,他却只是高深莫测地笑着对我说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对这个‘谜语人’早就习惯了。后来我又去问了韩欣,谁知道她只是红着脸看了我一眼,一个字都不肯说。”
“博士不是总唠叨‘实践出真知’吗?”江岫阳的眼中闪过一丝决定性的光芒,“所以这一次,我打算亲自去弄个明白。果然,凡事到最后,还是得靠自己。”
克里斯在空中盘旋了一圈,低头瞥了他一眼,发出一声悠长的啼鸣,随即振翅高飞,化作天际的一个黑点,彻底消失在蔚蓝的背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