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红星供销社的合作协议,如同一枚定心丸,让苏晚那颗因未来而悬着的心,暂时落回了实处。
她不再是黑暗中摸索的浮萍。
她有了“苏师傅”的名号,有了王建国这个手握官方渠道的盟友,有了即将铺满全城的、印着她品牌名字的玻璃罐。
一条金光闪闪的康庄大道,正在她脚下徐徐展开。
李卫强的威胁,陆振国的监视,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面目可憎。
只要给她时间,她有信心,将所有障碍一一扫平。
然而,命运最爱开玩笑,总在你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时,冷不丁地从背后,抽出那根最关键的积木。
对苏晚而言,这根积木,就是她身体里那个正在悄然生长的秘密。
既是她最甜蜜的希望,也是她最致命的弱点。
这份喜悦和雄心,在与王建国谈妥合作的第三天,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剧烈生理反应,撞得粉碎。
那天下午,她照常在空间里准备熬制新一批辣酱。
按照约定,一周后,她要交付第一批高达三百瓶的订单。
她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空间里四季如春,灵气充沛,让她丝毫感觉不到疲惫。
她精神饱满地将一大锅清亮菜籽油倒进铁锅,点燃了灶膛里的木柴。
油温渐高,她熟练地将空间产出的顶级花椒、八角、香叶等十几种香料,依次投入锅中。
“刺啦——”
香料与热油接触,一股浓烈霸道的香气轰然炸开,瞬间侵占了整个空间。
过去无数个日夜,这股味道是她赖以生存的依靠,是她安心与满足的源泉。
可今天,当这股熟悉的香气钻入鼻腔,苏晚的胃猛地一抽!
一股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毫无征兆地直冲喉咙!
“唔……”
她猛地捂住嘴,脸色“唰”地惨白。
她踉跄后退,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那曾让她引以为傲的复合香气,此刻却像最油腻的毒药,疯狂刺激着她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胃里像有只手在疯狂搅动,喉咙口火烧火燎。
她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一阵阵酸涩的胃液上涌。
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她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回事?
她扶着冰凉的石台,大口喘息,好不容易才压下那股恶心。
喝了几口灵泉水,清甜甘冽的感觉,才让她的胃稍稍舒服。
吃坏东西了?不可能。
太累了?也不可能。
一个被她刻意忽略的可能性,如同破土的竹笋,尖锐地、不容抗拒地,刺破了她所有的侥幸。
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算算日子,从那个荒唐的夜晚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
怀孕的正常反应,终究还是来了。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方式——一个靠卖辣酱为生的女人,竟然对辣酱的香气,产生了剧烈的孕吐反应。
天大的讽刺!
苏晚靠着石台,缓缓滑坐下去。
她看着那锅还在“滋滋”作响的热油,眼中再无欣喜,只剩下冰冷的、彻骨的茫然和恐惧。
事业的航船刚刚扬帆,她这个唯一的舵手,身体却先出了问题。
她要如何顶着这种足以让人虚脱的恶心感,去完成未来可能是三千瓶的庞大订单?
更可怕的是,这还仅仅是开始。
孕吐,只是身体的第一个信号。
接下来,肚子会一天天变大,身形会一天天变得臃肿。
她所有的变化,都将像写在脸上的告示,明明白白昭告所有人——她,苏晚,怀孕了。
在一个丈夫常年不在家、夫妻关系名存实亡的家庭里,妻子怀孕了。
一旦暴露,她将面对的,是比“投机倒把”严重百倍的、足以让她被唾沫淹死的“作风问题”。
李卫强那个无赖,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以“被戴了绿帽子”的受害者身份,名正言顺地霸占她的一切,将她踩进地狱。
而陆振国……
想到这个名字,苏晚的心脏就像被狠狠攥住,疼得她无法呼吸。
那个心思缜密、目光如炬的男人,会怎么想?
他会相信这个孩子是他的吗?
还是会像所有人一样,认为她是一个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人?
无论他怎么想,对苏晚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这个小小的、还未成形的生命,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她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可同时,它也是一枚倒计时的炸弹,正一分一秒地,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
刚刚建立的万丈雄心,在这一刻,被冲刷得荡然无存。
不。
不能这样。
苏晚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慌。
末世十年,比这绝望百倍的处境,她都挺过来了。
现在,她有空间,有事业,有即将到手的合法身份,她拥有的牌,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多。
她还有孩子。
为了这个孩子,她必须更坚强,更冷静,更无所畏惧。
她从地上站起,走到那锅热油前。
撕下一块布,浸在冷冽的泉水里,紧紧蒙住口鼻。
浓烈的香气被隔绝大半,胃里依旧翻腾,但已经可以勉强忍受。
她重新拿起工具,像一个奔赴战场的士兵,重新投入战斗。
只是,这场战斗,远比她想象的艰难。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开始了在刀尖上跳舞的生活。
在空间里,她是与生理本能对抗的工匠。
每次熬制辣酱,都像一场酷刑。
她用湿布蒙鼻,嘴里含着酸果干,甚至用银针刺穴,来抑制那股几乎要逼疯她的孕吐。
每完成一批,她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冷汗,脸色惨白,虚脱得站不住。
她只能把自己泡在灵泉里,靠着那股神奇的能量,一点点恢复元气。
而在现实世界,在家属院这片遍布眼睛和耳朵的丛林中,她又必须是滴水不漏的演员。
身体,已经开始发出更明显的信号。
曾经合身的衣裤,腰身处开始紧绷。
她只能翻出箱底最宽大、最陈旧的罩衫和长裤套在身上。
幸好这个年代的衣服款式本就肥大,让她暂时得以蒙混过关。
口味,也变得越来越奇怪。
她只能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在空间里满足口腹之欲,白天则强迫自己面无表情地咽下那些让她反胃的食物。
她变得嗜睡。
可她不敢。
她怕睡得太沉,会错过李卫强的突然回家,会暴露任何异样。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哟,苏晚,你这是发福了啊?”
这天下午,苏晚去打水,迎面撞上楼下的孙嫂。
孙嫂一双三角眼在她身上打量,语气泛酸:“看你这腰身,都粗了一圈了。看来你们家李卫强虽然腿脚不方便,这待遇可不差嘛。”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
她攥着水桶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微微发白。
“孙嫂说笑了。”她低下头,避开对方探究的视线,“天冷,穿得厚实些。”
“是吗?”孙嫂撇撇嘴,显然不信。
苏晚懒得再理,提着水桶,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
回到302室,关上门,苏晚背靠冰冷的门板,心脏狂跳。
她走到破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宽大的罩衫,也已经遮掩不住那微微隆起的小腹。
孙嫂的闲言碎语,是第一片雪花。
很快,就会有第二片,第三片……直到将她彻底掩埋的雪崩。
不行,不能再等了。
必须立刻、马上,将离婚提上日程!
就在她焦虑万分时,敲门声响了。
是李卫强。
他斜靠在门框上,一双浑浊的眼睛贪婪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怎么样?我那一百块钱,凑齐了没有啊?”他用施舍般的语气问,“再给你三天,要是还见不到钱,可就别怪我,把你的丑事,全都捅到部队上去!”
苏晚看着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被压抑的怒火和恶心感再次翻涌。
她强迫自己冷静。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快了。”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快了是多快?”李卫强不依不饶,“你那辣酱生意那么火爆,一百块钱不是小意思吗?”
苏晚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用一种冰冷的、看死人般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
李卫强被她看得发毛,缩了缩脖子,悻悻地骂了一句“不知好歹的臭娘们”,一瘸一拐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苏晚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
三天。
她只有三天时间。
正在这时,王建国主任那边传来消息,让她去一趟供销社,商讨玻璃瓶定制的最终细节。
她换上一件最大号的旧军装外套,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匆匆赶往市区。
或许是心中焦急,或许是连日的身心俱疲,在去往供销社的公交车上,那股熟悉的、排山倒海般的恶心感,再次袭来。
车厢里人挤人,空气混浊,混合着汗味、烟味和各种食物的味道。
这股气味,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晚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她拼命捂着嘴,想将涌到喉口的酸水咽下,可身体的本能完全不受控制。
“呕——”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身边的人,冲到车窗边,在一车人惊愕和厌恶的目光中,吐了出来。
车窗外的冷风灌进来,让她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
她顾不上擦嘴角的污物,也顾不上一车人的鄙夷议论,只是用尽全力扒着窗框,大口呼吸。
身体在微微发抖。
既是虚弱,也是恐惧。
她竟然,在公开场合,孕吐了!
“搞什么啊?晕车就别坐车嘛!脏死了!”
“看她脸色白的,跟个鬼一样,是不是有病啊?”
周围的议论声像一根根刺,扎在她耳膜上。
她不敢回头,只能把头埋得低低的。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不确定和关切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苏……苏晚同志?你……没事吧?”
这个声音!
苏晚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
是小张!
陆振国的警卫员,小张!
她猛地回头,果然看到了那张因为惊讶而瞪大眼睛的、再熟悉不过的脸。
小张就站在离她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手里还提着一个网兜。
他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样一种方式,遇到苏晚。
苏晚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见了?
他全都看见了?
他回去……会怎么跟陆振国汇报?
“我……我没事。”苏晚下意识地回答,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就是……晕车。”
“晕车?”小张的目光里充满了怀疑。
他看着苏晚惨白如纸的脸色,和那极力掩饰的慌乱,一个军人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不简单。
他是个已婚男人,妻子怀孕时,也曾有过类似的剧烈反应。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不会吧?
“你要去哪儿?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小张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还是开口问道。
“不用!真的不用!”苏晚想也不想地拒绝,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尖锐,“我……我下一站就下车了。谢谢你。”
说完,她几乎是逃一般地,挤开人群,在公交车到站的瞬间,第一个冲了下去。
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小张的反应,只是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小张看见了。
以陆振国的缜密多疑,他一定会从小张的汇报里,嗅出一丝不寻常。
他一定会开始怀疑……
苏晚不敢再想下去。
她扶着路边的一棵大树,身体缓缓滑倒在地,将脸深深埋进了膝盖里。
绝望,如同密不透风的黑幕,将她彻底笼罩。
她辛苦建立的防线,因为一次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被撕开了一道致命的裂口。
时间,真的不多了。
她不能再有任何侥幸和拖延。
她必须在那张由陆振国和李卫强共同编织的大网彻底收紧之前,用尽一切办法,杀出一条血路!
苏晚在路边坐了很久,直到被冷风吹得浑身冰凉,才缓缓站起。
她抬起头,看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那双被泪水和惊恐浸泡过的眼睛里,慢慢凝聚起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疯狂和决绝。
她没有再去供销社。
她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是她之前打听到的、市里唯一的一家国营照相馆。
她要去拍一张照片。
一张,足以成为压垮李卫强、让她获得自由的,最关键的证据。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主动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