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山雨欲来
赵文远拂袖而去的背影,带着浓重的怨毒,像一块阴沉的巨石压在了林家每个人的心头。之前因造纸成功而积攒的些许轻松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甚于面对周掌柜时的凝重。
“薇儿,我们……我们这是把赵秀才彻底得罪了啊!”王氏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无措地绞着衣角,“他是有功名的人,要是存心报复,我们可怎么抵挡?”
林文正颓然坐在凳子上,脸色灰败,喃喃道:“莽撞了,太过莽撞了……即便不合伙,也不该如此撕破脸皮……”
连一向支持林薇的林峰,此刻也紧皱着眉头,脸上满是忧虑:“姐,赵文远和周扒皮要是联手,咱们……”
“他们一定会联手。”林薇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侥幸。她清澈的目光扫过惶惶不安的家人,“从赵文远提出那份契约开始,他就没打算给我们留后路。我们拒绝,在他的计划里,恐怕也是预料之中的一种反应,而他,必然准备了后续的手段。”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看似平静的村落,仿佛能感受到暗流正在汇聚。“周掌柜要的是市场,赵文远要的是技术和未来的掌控权。我们的存在,阻碍了他们两个。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联手是必然。”
她的冷静分析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家人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但也让他们从纯粹的恐惧中挣脱出来,被迫面对现实。
“那……那我们怎么办?”林峰握紧了拳头,骨节发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薇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他们出招,我们接招。从现在起,所有人打起精神,按照我说的做。”
第二节:双管齐下
暴风雨来得比预想的更快,更猛烈。
首先发难的是周掌柜。仅仅隔了一天,之前那几个稳定从林家收购麻头、破布的货郎和贫苦村民,纷纷面露难色地找上门来,表示不能再给林家送“废料”了。原因无一例外:镇上的周氏纸铺开了更高的价格,全面收购这些“破烂”,而且放出话来,谁敢再卖給林家,就是跟他周家过不去。
原料渠道,被再次精准地扼住咽喉,而且这次是利用资本优势进行的价格绞杀,比单纯垄断构树林更为狠辣。
几乎在同一时间,镇上学堂的几位蒙童家长找了过来,语气不善地质问林文正,为何他家造的纸“墨色晦暗,恐伤孩童目力”,甚至有人谣传林家造纸用了不干净的河水,造出的纸“带有晦气”,用了会影响读书人的文运。
这恶毒的语言攻击,直击底层读书人最迷信和脆弱的心理防线。不用想,这必然是赵文远利用其秀才身份和“读书人”的立场,在背后散布的谣言。他无法在明面上以功名压人,便用这种阴损的手段,从根子上败坏“林记韧纸”刚刚积累起来的一点名声。
销售渠道和原料来源同时遭到毁灭性打击,再加上恶名开始传播,林家作坊刚刚恢复的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刚刚改进成功的米白色韧纸,一摞摞堆在屋里,再也无人问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这个小院淹没。王氏整日以泪洗面,林文正唉声叹气,连林峰眼中也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愤怒。
“我跟他们拼了!”林峰猛地抓起墙角的柴刀,就要往外冲。
“站住!”林薇厉声喝止,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三节:破釜沉舟
林峰红着眼眶停下脚步,不甘地吼道:“姐!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等死吗?!”
“拼命有用吗?”林薇走到他面前,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你去砍了周掌柜还是赵文远?然后呢?让爹娘和小妹给你抵命?让这个家彻底散掉?”
林峰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手中的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抱着头,痛苦地蹲了下去。
林薇没有安慰他,她知道,此刻需要的是打破僵局的魄力。她转向面如死灰的父母,沉声道:“爹,娘,周掌柜和赵文远以为这样就能逼死我们,他们太小看我们了。”
“薇儿,你还有办法?”王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有。”林薇斩钉截铁,“他们断我们的路,我们就自己开路!他们看不起我们的纸,我们就让所有人亲眼看看,我们的纸到底好不好!”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在心中酝酿已久的、极为大胆的计划:
“第一,原料。他们能垄断镇上的‘废料’,能垄断整个县的吗?小峰,你明天一早,就去邻镇,找那里的货郎和村民,用比周掌柜高出半成的价格收购!路远,成本高,但这是唯一的活路!我们哪怕少赚,甚至暂时不赚,也要把原料抓在手里!”
“第二,销路和名声。”她的目光变得决绝,“他们不是造谣吗?我们就用事实说话!从明天起,我们不在家里等客上门了。爹,您带上我们最好的米白色韧纸,还有之前记录的那些用过都说好的客户名单(虽然不多),直接去县衙!”
“去县衙?”林文正吓了一跳,“去……去告状?”
“不,是去‘献纸’!”林薇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县衙每日公文往来,需要大量廉价耐用的纸张。您就去求见管事的书吏,不说售卖,只说‘进献’我们林家新造的‘韧纸’供衙门试用。只要衙门用了,那些‘晦气’、‘伤眼’的谣言,不攻自破!而且,若能拿下县衙的供应,哪怕价格低些,也是我们最稳固的根基和最大的招牌!”
釜底抽薪,同时开辟第二战场! 直接跳过镇一级的封锁,将产品和声誉的决战,拉到更高级别的县城舞台!这一招,无疑风险极大,需要直面官府的威严,但也蕴含着巨大的机遇。
林文正被女儿这异想天开却又直指核心的计划震住了,他嘴唇哆嗦着,看着女儿那坚定而充满力量的眼神,一股久违的、属于读书人的血性和责任感,似乎被悄然点燃。
“好……好!为父……为父就去闯一闯这县衙!”他猛地站起身,胸膛起伏,脸上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第四节:前路茫茫
计划已定,破釜沉舟。
林峰带着家里几乎所有的流动资金,在天亮前就悄悄出发,前往邻镇寻找新的原料来源。这是一场与时间和资本赛跑的冒险。
而林文正,则换上了他那件最体面的半旧长衫,仔细地将一叠最好的米白色韧纸和那份简陋的“客户反馈”清单包好,怀着一颗忐忑却又决绝的心,向着县城的方向走去。他一生谨小慎微,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主动去敲响县衙的大门。
林薇和王氏、林秀留在家中,守着那一屋子的希望(纸张)和等待。院子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彼此不安的心跳声。
林薇站在门口,望着父弟离去的方向。晨光熹微,给远山和道路镀上了一层淡金,但前路却依旧笼罩在浓雾之中。
她知道,这是林家自造纸以来,面临的最大一次危机,也是一次豪赌。林峰能否顺利找到并建立起新的原料线?父亲能否克服性格的懦弱,成功将“林记韧纸”递进县衙,并说服那些可能同样充满算计的胥吏?
周掌柜和赵文远绝不会坐视他们突围,必然还有后续的狠辣手段。他们的合流之击,才刚刚开始。
林家这艘刚刚启航的小船,在狂风骤雨中驶向了未知的深水区。父亲的县衙之行,是能带来转机的曙光,还是另一重绝望的开始?
(第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