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参见师尊。”
林玄收势驻足,恭敬行礼。
王重娄立于湖面,脚下波涛翻滚,却丝毫未能撼动其身形分毫。
反观林玄,还需借着水浪起伏调节力道,方能稳住脚步。
掌教目光落在徒弟身上,细细打量一阵,不禁轻叹:“你这孩子,总能让为师感到意外。”
“师尊今儿怎地这般感慨起来?”林玄笑嘻嘻地接话。
“你懂什么?”王重娄轻哼一声,“这叫以凡心窥天意。
天地变幻莫测,万象皆藏玄机。”
“吹得也太神了吧。”林玄小声嘀咕。
“咳咳……略作夸张罢了,不算虚言。”王重娄轻咳两声,随即敛去笑意,神情转为郑重:“你如今炼气诀已至第六重,踏入先天二境,朝阳一气剑也臻于圆满。
是时候该考虑自己的修行方向了。”
“方向?”林玄一脸茫然。
“说得简单些,便是走剑之一途,还是修天之道。”
“二者有何不同?”他眉头微皱。
“大有分别。”王重娄缓缓道:“天道幽深难测,讲究清净无为,需断尘缘、避因果。
若沾染太多世间纷扰,道心易染尘垢,轻则心魔丛生,重则引动天罚,五雷加身。
但好处在于养性延命,福泽绵长。”
“那剑道呢?”
“剑道自在随心,不拘形迹。”王重娄抚须微笑,“行走江湖,仗剑而行,不求超脱,只求心中无碍,意念通达。”
“这么说来,修天道的人大多比练剑的活得久?”
“大致如此。”王重娄点头,“还不算愚钝。”
“那哪个更强?”
林玄眼中闪出好奇光芒。
“六十年前,剑者称霸天下;如今,则是天道为尊。”掌教语气沉稳,娓娓道来。
这就是名门大派的底气——历经数代积淀,所传非止武功,更有对天地大道的深刻体悟。
外头江湖人士还在为争地盘打得头破血流时,人家早已在听长辈讲天地人心、阴阳进退。
再一次证明:无论身处何世,真正的力量,从来都来自见识与智慧。
“还有一点至关重要——”王重娄继续说道,“天道知势而守,顺势而行,只为自保;剑道逆流而上,不问天意,只问本心。”
“想好了吗?”他看着林玄,语气温和却不容回避,“你是愿执剑前行,还是入道求真?为师好依你所选传授后续功法。”
林玄挠了挠头,忽地抬头问道:“师尊,能不能两条路一起走?剑也练,道也修?”
王重娄闻言默然片刻,脑海中蓦然浮现一人——那位开宗立派、独步古今的武当祖师,正是兼修双途之人。
“不行么?”见师父沉默,林玄皱眉追问。
“并非绝无可能。”王重娄摇头苦笑,“可自古以来,能将剑道与天道并行不悖者,唯有一人而已。”
“徒儿啊,你为何生出这般念头?”掌教试图劝阻这看似狂妄的想法。
“师尊刚才说,修天道忌因果缠身,否则会遭天雷诛杀?”林玄一笑,“徒儿正想着一个妙计——若是剑道天道同修,那天劫来了,是不是可以用剑去砍?”
王重娄一愣,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你说啥?”
“对付天劫,当然得靠剑道了。”
那年轻道士撇了撇嘴,“不然练剑图个什么?”
这话一出,王重娄嘴角微微一抽,心里暗叹:好家伙,别人修天道是为了契合天心,你倒好,修剑道居然是为了扛天劫。
可转念一想,这思路似乎还真说得通。
而且,当年那位前辈,不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么?
“你这念头先给我收一收。”
王重娄沉下脸,装出一副威严模样,“眼下只有两条路——剑道,或天道,选一个。”
林玄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弟子想先走剑道。
我想把宗师三境,一境一境踏踏实实走完。”
“真想好了?”
武当掌教神色凝重,“这条路一旦踏上,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想明白了。”
他语气坚定,“若直接从先天跳入指玄,境界虽高,根基却虚。
弟子要先证金刚,再破指玄,最后登临天象,每一关都走到极致。
等三境融会贯通,再一举冲破陆地神仙之境,走出一条真正无敌于世的巅峰之路。”
“好!不愧是我王重娄的徒弟,有胆识!”
老掌教心中清楚,这条道有多凶险。
千人修行,能有一人成功已是万幸。
但他并未泼冷水。
少年谁无凌云志?天骄哪能没傲骨?
没有这股心气,或许能活得久些,但注定与至高剑途无缘,最终不过是庸庸碌碌,湮没于尘世。
“半月之后,来真武大殿。
为师传你一套更精深的剑法。”
言罢,他负手而立,身形一纵,踏空而去,掠过问心湖,直上山门。
若是林玄选择天道,王重娄本该传他《黄庭经》——那可是道门中最玄奥难懂的绝学。
可如今的武当,已不容许再走那清静无为的旧路。
要想重振门楣,唯有以剑开道,浴血前行。
唯有如此,才能与龙虎山分庭抗礼,重夺江湖话语权。
还有一点,王重娄不能不说谨慎。
剑道与天道的选择,不只是修行方向的问题,更关系到将来谁执掌武当。
林玄能否成为下一任掌教,就看今日这一决断。
这些隐情,林玄并不知晓。
他对剑道的抉择,是反复权衡后的结果。
剑之一途,进境最快,加之守山系统的辅助,修行效率远超常法。
他心里并非完全没有兼修天道的想法,但那也得等到剑道登峰造极之后再说。
准确来说,他走的并非纯粹剑道,而是以剑入武的武道之路。
回到山脚,
凉亭中躺着的小师叔悠悠睁开眼,笑吟吟地问:“决定了?”
“你怎么总像躲在暗处偷听似的。”
林玄无奈摇头。
“这叫洞察世事。”
小师叔翘着腿,悠哉道:“说吧,选的是剑,还是道?”
“剑。”
他淡淡一笑,“我才不想跟你一样,整日无所事事。”
“打打杀杀多累啊,平平淡淡才是人生真味。”
小师叔枕着手臂,嘴里哼起不成调的小曲,眯着眼晒太阳。
“何以解忧?唯有挥剑。”
林玄伸了个懒腰,“万遍出剑,剑即成神;若还不神,再练万遍。”
“心情低落怎么办?先练十剑。”
“腰酸背痛怎么办?先练十剑。”
“夜里睡不着?先练十剑。”
“哎哟,你这一口一个顺口溜,哪儿学来的歪理?”
小师叔听得乐不可支,笑得直拍大腿。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
林玄斜他一眼,满脸不屑,“被徐家那丫头拿捏得服服帖帖。”
“你师侄我,可是能让徐渭熊哑口无言的人物。”
“这就叫——智慧加口才。”
一句话,直接把小师叔说得闭了嘴,默默翻了个身,假装睡觉。
林玄不再理会,走出凉亭,步入竹林。
一剑接一剑,刺出、收回,再刺出,动作单调却执着。
偶有所悟,便驻足凝思,直至豁然开朗,再继续练下去。
他的眼中,只剩下手中长剑。
天地万物,皆成虚影。
体内的先天炼气诀悄然运转,真气游走八脉,灌注剑身,激荡出森然剑意。
出剑越来越快,到最后身影模糊,只余凌厉剑气纵横四野,割裂空气,发出刺耳锐响。
忽然,他停了下来,低声自语:“好像有点弄反了。”
拔剑术爆发时,快如雷霆,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但这只是它的表象,并非根本。
真正的精髓,不在速度,不在威力,而在——精、气、神的合一。
出剑之际,唯有以心神驾驭,贯注精气于锋刃之间,方能如雷霆乍起,迅猛无匹,破势如摧朽。
练剑之道,并非一味求快求猛,而是在一招一式中涵养心性、锤炼神意。
待林玄参透此理,手中长剑反倒慢了下来,但每一记挥斩,都愈发沉凝有力,仿佛将天地之重压于一线。
“呵,这就通了?”
小师叔远远瞧着,眉梢一跳,忍不住低声嘀咕:“这小子真是个妖孽。”
他本打算打个盹儿,此刻却全然没了睡意,索性从怀里掏出那本泛黄的古卷,就地盘坐,一字一句看得入神。
日头过了中天,斜斜西沉,白昼的燥热渐渐被晚风驱散,空气里浮动着溪畔湿润的气息。
白日里被烈阳晒得蔫头耷脑的草木,在微凉的风中轻轻摇曳,舒展枝叶。
竹林沙沙作响,如同低语。
“哞——”
一声牛鸣自林深处传来,青牛晃晃悠悠地踱出树影,肚皮滚圆,显然刚饱餐一顿,懒洋洋趴在凉亭外石阶上,眯眼打盹。
“该回了。”
小师叔抬眼望天,满天云霞如火燃烧,金红色的余晖正缓缓褪去,洒在远处溪流之上,波光粼粼,宛如熔金流淌。
他翻身骑上牛背,嘴里哼着小时候听来的山谣,轻轻拍了下牛臀,青牛便慢悠悠沿着山道向上行去。
竹林深处,那道身影仍在残阳下不断起落——出剑,收剑,循环往复,仿佛与这天地节奏融为一体,不知疲倦。
与此同时,山道另一侧,一道人影正稳步而来。
斗笠遮面,肩后斜挎一柄狭长钢刀,步履稳健,每一步都踏出数丈之遥,气息内敛,不动声色,显然修为不俗。
来人踏上石桥,前方便是武当山门。
古老的牌坊矗立眼前,桥尾处立着一方巨碑,上刻两个大字,笔力遒劲,如刀削斧凿:
武当
那人驻足,抬头望去,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庞——眉心至嘴角横亘一道深长刀疤,蜿蜒如蜈蚣爬行,狰狞可怖,寻常人见之恐惊惧失色。
他并未径直入山,而是收回目光,四下张望,余光忽落于竹林间那道练剑的身影。
“有人在吗?”
连唤数声,林玄恍若未闻,依旧专注挥剑。
男子心头腾起怒意,脸色一沉,体内真气骤然催动,朗声道:“断浪刀,前来武当拜山!”
话音落下,真气激荡,周遭草木为之震颤,飞鸟惊起,野兽奔逃。
“聒噪。”
一道清冷声音突兀响起,轻描淡写地压下了方才的喧嚣,山林瞬间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