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寒接过那张没有署名的拜帖，目光扫过那行看似客气实则挑衅的字句，脸色沉冷如冰。
“萧景瑞……”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在“独缺睿亲王”几个字上点了点，“他这是在告诉你，他知道今晚王府发生了什么，甚至可能知道‘灰蛇’失手。这宴会，是庆功？还是示威？”
苏婉清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雨后清凉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沉闷与残留的淡淡血腥味。“或许都是。更可能，是一种宣告。”她回身，眼神清亮，“宣告即便我们有所防备，甚至反击，他依然有能力、有渠道，将他的手伸到我们眼前，用这种近乎戏弄的方式，提醒我们他的存在和……优越感。”
冷轩很快去而复返，带回了初步探查的消息：“王爷，王妃。三皇子府今晚确实设宴，名义上是赏新得的几盆异种兰花，请了约莫七八位客人。其中，有都察院一位素来与王爷政见不合的杨御史，户部右侍郎陈大人——此人曾因漕粮仓储数目不清被王爷申饬过，还有两位与漕帮过往甚密的皇商。其余几位，也多是在漕运案中利益受损或立场暧昧的官员府上的子弟或清客。”
“倒是凑得齐整。”萧墨寒冷笑，“一场‘解忧宴’，请的都是看我萧墨寒不顺眼、或怕我继续查下去的人。这‘忧’，看来是因我而起了。”
“他把帖子递到我这里，”苏婉清拿起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恐怕不止是炫耀。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新的邀请。”
萧墨寒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他在告诉我，他知道我是你的软肋，知道今晚的陷阱与我有关，甚至可能猜到‘灰蛇’的失手让我受了惊吓。”苏婉清缓缓道，“这帖子，是递给我个人的。他想看看，经过这一夜，我是会龟缩在王府惶惶不可终日，还是会……有别的反应。尤其是，在他‘独缺睿亲王’的暗示下。”
“你想去？”萧墨寒眉头骤然收紧，“不行。太危险。萧景瑞此人，表面温雅，内里阴毒。他既特意递帖，宴无好宴。你如今是他的眼中钉，他正愁找不到机会对你下手，岂能自投罗网？”
“正因为他以为我不敢去，或者，王爷你一定不会让我去。”苏婉清目光坚定起来，“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呢？他设宴，无非是想看我们的反应，想进一步施压，或许还想从赴宴的其他人那里探听更多关于王爷、关于漕运案的风声。我们被动接招，只会让他气焰更盛。不如，我主动去。”
“婉清！”萧墨寒不赞同地唤道。
“王爷，你听我说完。”苏婉清走到他面前，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首先，这是皇子府正式设宴，众目睽睽之下，他绝不敢明目张胆对我做什么过分之举，否则他无法向父皇、向天下人交代。其次，他递帖挑衅，我若怯而不往，传出去，于王爷声威有损，也会让人觉得我苏婉清乃至整个睿亲王府，怕了他三皇子。这口气，不能咽。”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近距离观察萧景瑞，观察他与哪些人往来密切，观察他府中情形，甚至……或许能捕捉到一丝半缕与‘灰蛇’或幕后黑手相关线索的机会。我们在暗处查了这么久，线索总是断在‘灰蛇’那里，对萧景瑞本人的直接关联始终缺乏铁证。或许，灯下黑的地方，反而能有发现。”
萧墨寒沉默着，眉头紧锁，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不得不承认，苏婉清的分析有道理。一味防守，只会让对手越来越猖狂。萧景瑞此举，既是挑衅，也未尝不是一种自负的“亮相”。但让苏婉清去涉险……
“王爷，”冷轩忽然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若王妃决定赴宴，属下可提前安排人手潜入三皇子府外围接应。鲁师傅那里有些小玩意儿，或许能用上。”
萧墨寒看向冷轩，冷轩微微点头，眼神里是绝对的忠诚与执行命令的决然。他知道，冷轩这是表态，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王妃安全。
“还有，”苏婉清补充道，“我可以‘病弱’赴宴。就说是收到殿下邀约，不敢怠慢，强撑病体前来，以示尊重。这样一来，我体弱中途不适提前退席，也合情合理。在席间，我只需少说话，多观察，保持警惕即可。若真有不对，立刻设法脱身。”
就在这时，赵嬷嬷在外面轻声禀报：“王爷，王妃，鲁师傅求见，说是有要紧发现。”
“让他进来。”
鲁师傅再次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和几片焦黑的碎木。“王爷，王妃，老朽又仔细查验了那机关匣子的残片和毒针残留的粉末，有几点新发现。”
他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少许灰白色的粉末。“这毒烟的主料，是南疆深山一种名为‘鬼哭藤’的植物晒干研磨而成，产量极少，中原罕见。但其中混合了另一味辅料——产自北漠苦寒之地的‘冰魄砂’。两者药性相冲，混合后却能让毒烟更快扩散，且带有轻微的致幻麻痹效果，非精通两地毒理的大师不能配制。”
他又拿起那几片焦黑的碎木：“这机关匣子的木材，是三十年前就已绝种的‘铁线木’，木质坚硬逾铁，但极脆，不易加工。这种木料，在前朝鼎盛时期的宫廷内库档案中有记载，常用于制作皇室秘藏的精巧机关或暗器匣子。本朝立国后，内库中已无此木留存。”
前朝宫廷秘技，南疆北漠的罕见毒物……这“灰蛇”的来历，比想象的还要复杂和深邃。
萧墨寒与苏婉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看来，萧景瑞手下，网罗的能人异士，不止朝堂上的官员。”萧墨寒缓缓道，“或者……他背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力量在支持。”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所以，我更应该去看看。就算找不到直接证据，能多了解一分他的底细，也是好的。王爷，我们不能一直被蒙在鼓里挨打。”
萧墨寒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眸中已是一片决断的清明。他握住苏婉清的手，那手微凉，却坚定。“好。你去。但我们必须计划周全，确保万无一失。”
他转向冷轩：“立刻去准备。挑选最精锐可靠、面孔生的好手，分批潜入三皇子府周围所有可能撤离的路线附近待命。准备好信号烟花、迷烟、袖箭等一切可能用上的装备。鲁师傅，把你那些防身解毒的小玩意儿，给王妃备上最好的、最隐蔽的。”
“是！”冷轩和鲁师傅齐声应道。
萧墨寒又对苏婉清道：“我会在你赴宴后，以探病为由，亲自去宫中向皇兄‘禀报’你病情反复，需要静养。同时，我会让暗察司的人盯紧三皇子府所有进出人员，尤其是宴会结束后离开的客人。你自己在席间，一切小心，以自保和观察为第一要务，不可冒险。我会在王府等你回来。”
他的眼神里有关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并肩作战的信任与托付。
苏婉清重重点头：“我明白。”
接下来的时间，清晖院再次进入高速运转。红绡和青杏含着泪，替苏婉清更衣梳妆，刻意将妆容化得苍白柔弱，又在衣裙内衬巧妙缝入了鲁师傅提供的几样小东西：一个藏在袖袋里、触发后能释放刺激性烟雾的蜡丸；一枚看上去是普通珍珠簪子、实则内藏强效麻药针的髮簪；还有几颗用特殊糖衣包裹、能暂时缓解大多数常见毒性的解毒丸。
冷轩则带着人反复推演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情况及应对方案，规划好了至少三条紧急撤离路线，并在每条路线上安排了接应点。
萧墨寒亲自检查了苏婉清将要乘坐的马车，确认车体坚固，甚至在一些不起眼的位置加装了薄钢板。驾车的人换成了暗察司中一位擅长御术且武功高强的生面孔。
天色渐亮，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但睿亲王府内的气氛却如同拉满的弓弦。
一份正式的回帖，由王府管事亲自送到了三皇子府门房，言辞恭敬地表示睿亲王妃苏氏，虽身体微恙，但感念三皇子殿下盛情相邀，定当准时赴宴。
当回帖的消息传回清晖院时，苏婉清正对镜整理着最后一支珠钗。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唇色浅淡，确是一副病容，唯有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深处藏着不容错辨的冷静与锐气。
萧墨寒站在她身后，将一枚温润的白玉佩轻轻系在她腰间。“这是母妃留下的，据说曾得高僧祈福。戴着，保平安。”
苏婉清低头，手指抚过玉佩光滑的表面，点了点头。“等我回来。”
时辰将近，马车已备好在侧门。
萧墨寒送她到门口，在帘子放下前，他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记住，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全重要。若有不对，立刻发信号，或者……直接闯出来。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苏婉清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那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强自压抑的紧绷。她忽然凑近，在他唇角飞快地印下一个轻吻。“知道了，啰嗦。”
帘子落下，隔绝了视线。马车缓缓启动，驶向那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解忧宴”。
萧墨寒站在原地，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才转身，脸上所有的温情瞬间褪去，化为一片冰封的肃杀。“冷轩。”
“属下在。”
“按计划，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