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是李希言沈兰的热门小说不周武纪是作者燕天行所著。简介:秋去冬藏,花落花开,又是一年春好时节。离李希言出生那日已过去将近一载,再有半月,便是他满周之日。依照当时民俗,孩子周岁那日,当为孩子举办抓周仪式,视其所抓之物,以试其志趣,卜其气运。李、关二人早已商议…
《不周武纪》第4章 箕裘克绍东南望(一)
秋去冬藏,花落花开,又是一年春好时节。
离李希言出生那日已过去将近一载,再有半月,便是他满周之日。依照当时民俗,孩子周岁那日,当为孩子举办抓周仪式,视其所抓之物,以试其志趣,卜其气运。
李、关二人早已商议备妥抓周仪式所需物事:有儒释道三教经典,有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有钱币、算盘、糕点、帐册、玉珮,一枚古老印章,一把颜色枯黄的竹制戒尺,甚至还有一只酒樽。那酒樽形制奇特,一望便知是罕见之物,正是那日李九州在君子亭中以之盛酒喂养紫龙的酒樽。
当日李九州提议要将这只酒樽列为儿子抓周仪式上的一件物品时,为得妻子允许,曾向她许下赌约,若李希言未能最先抓中这只酒樽,他便自领戒律,自李希言年满八岁之日起,不再饮酒。
对于丈夫此举,关月荷既觉好气,又觉好笑,无论丈夫如何花言巧语,皆决意不允。李九州却笑劝道:“若得早日知晓孩子根性有差,便能早一日善加教导,不亦善乎?”关月荷心想,丈夫所提之事虽实属玩闹,但这番话却也不无道理,况且若到时孩子没选他这酒樽,正可好好取笑他这番“机关算尽一场空”的下场,口中却佯嗔道:“孩子是你的,你爱怎样便怎样吧!”
李九州又用木头、奇石或青竹等物,为李希言雕刻了许多玩物:有用桑木雕刻而成的猛虎,乃是纪念李希言生肖属虎;有用黑木雕刻的古琴,仿照妻子那具黑木琴而制,两端凿了小孔,穿以金蚕丝为琴弦,除轻重大小之外,与妻子那张黑木琴看上去一般无二;有以紫色玉石雕塑而成的紫色神龙,姿态矫健,昂首舞爪,怒目而视,神威赫赫……皆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最后一样玩物,李九州想了许久,终于打定主意,要雕刻一柄竹剑。他特意挑了一截一尺来长、粗细均匀、质地坚韧的青竹,在后院一只石凳上坐下,从衣衫下取出一柄短剑。只见那短剑一尺来长,剑鞘上金镶玉裹,透着珠光宝气,华丽无比,剑柄上刻着一个“文”字,虽只区区一字,但字迹沉厚雄浑,透着威严华贵,篆刻之法显然极为高明。
李九州右手按上剑柄,缓缓抽出短剑,但见剑锋寒光森森,剑意逼人,显是一柄不同寻常的宝剑。他左手握着那截青竹,右手握着短剑,盯着那柄短剑瞧了半晌,才开始动手雕刻起来。
他一剑一剑轻轻刻下去,剑锋到处,如切腐乳,竹屑剥落之间,剑柄已颇见其形。接着又去雕刻剑身,他刻得又轻又慢,神色端严,好似生怕刻错一点,仿佛每一剑刻下之前,都须经过深思熟虑。待到竹剑雕刻成形,他又细细打磨剑身,在剑柄上刻上图案,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一柄竹剑总算大功告成。
李九州凝视着手中这柄小小竹剑,当真算得上精巧雅致,美轮美奂。只见剑柄处盘旋着一条金龙,神态昂扬,便似活的一般,剑身宽大厚重,迥异于寻常利剑狭长轻灵之形。过了良久,他轻轻一声叹息,站起身来。
忽听一人道:“这把剑刻得可真好,像极了!”抬起头来,见妻子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面前数丈之外,凝视自己,眼中柔情无限,带着几分怜惜之色。只听她接着说道:“九哥,当日你将那柄剑封入湖底,曾许下誓愿,盼能从不再用剑,做个寻常岛民,平安度过一生。这十余年来,你虽绝口不提往事,却也始终无法割舍,总忍不住在心里回想,是么?”
她转头向东南望去,悠悠道:“九哥,你有时独自一人站在湖边遥遥相望,心中可曾后悔么?”李九州摇了摇头,忽然微微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过往云烟,夫复何言。”关月荷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眼角落下泪珠。
到了李希言周岁这日,抓周仪式诸般物事尽皆准备齐整,客厅铺了一张大红地毯,上面摆放着供李希言抓取的各样物品,围成一个半圈,足有二十余件。
晌午时分,关月荷抱着小希言来到客厅,将他放上红毯,面对一众物事围成半圆的开口处。待他端坐稳当,这才松手,站在他身后,留意他一举一动。
李希言坐在当场,不住四下张望,忽然转身往身后关月荷脚下爬去。李九州俯身抢出,长臂伸处,将他抱回,扶他重新坐正。李希言左顾右看,过了半晌,终于向着正前方缓缓爬去,但爬至中途,突又折向他处。
李、关二人来往奔跑,在一旁连催带诱,直忙得满头大汗,总算让李希言自己爬进了半圆。关月荷站起身来,擦拭脸上汗珠,埋怨道:“我说抱他坐到当中,你偏要他自己爬过去,也不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九州笑道:“今日抓周仪式,于言儿来说,乃是关乎他一生行止之事,这段路当由他自己来走。”
李希言趴在当中,仰起小脑袋,瞧着面前这些从未见过的东西,似是甚觉新奇。忽然盯着左手边那只酒樽,似乎颇觉眼熟,突然手足并用,爬了过去,左手伸出,向酒樽抓去。
李九州斜眼瞧了妻子一眼,神色甚是得意。关月荷白了他一眼,转头又去瞧李希言,忽然面露喜色,显是见了一件令她欢喜之事。
李九州心下奇怪,转目瞧去。只见李希言一双小手各抓着一样东西,左手摁在一本薄薄的书卷之上,乃是自己亲手所选的道家经典《道德经》,右手握着一柄竹剑,不住挥动,正是他数日前雕刻的那柄竹剑。
原来,当日关月荷虽答应了丈夫的提议,将那只酒樽列为乐乐抓周之物,但事后想到丈夫当时神情古怪,面有得色,越想越觉不对。心想乐乐见过他那只酒樽,自是觉得眼熟,却也未必会在抓周仪式上选中它,他如此信之不疑,必是在酒樽之上动过什么手脚。
一日傍晚,她趁着丈夫沐浴之际,偷来丈夫那只酒樽察看。但翻来覆去地瞧了半天,也不见酒樽上有动过手脚的迹象,不禁大感纳闷。正想送回酒樽,蓦地脑中灵光一闪,醒悟过来:丈夫修为远高于己,倘若在酒樽上动了手脚,决不能教自己轻易看破。
心想:“我虽觑不破九哥在酒樽上施了何术,然则他施术之意,自是为了吸引乐乐去抓酒樽。我且不去理会他施了何术,只须弹奏一缕琴音藏在酒樽之中,待得乐乐触碰酒樽之际,藏在酒樽当中的琴音便可悄无声息传入他脑中,护住他灵台清明,九哥的术法自可不攻自破。只是这件事却须做得隐秘,不可教九哥发觉。”
当下抚琴弹奏一曲,灌入酒樽之中,才偷偷将酒樽放回丈夫衣襟内。说来也奇,李九州此回沐浴的时间,比平日竟久了许多。她心中暗暗庆幸,若非如此,自己这招“釜底抽薪”的妙计只怕还难以施行哩。
只是她却不知,她的这招“妙计”早已在李九州预料之中。那日他与妻子立下赌约之后,知她见了自己胸有成竹的模样,必定疑心自己在酒樽上动了手脚,定然日夜苦思设法来偷酒樽。因此,一次沐浴当中,他故意拖延时间,让妻子有机可趁,偷走他放在衣襟里的酒樽,在其上施下术法之后送回,事后佯装不知,让妻子以为得计。
只不过他如此布计,倒非是对妻子有所图谋,却是大半出于一片玩闹之心。他二人长居岛上,生活难免平淡无趣,闲来无事,他便时时寻些乐子,投其所好,逗妻子欢心。这一次立下酒樽赌约,便也是为了逗得妻子一乐。
他见妻子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面露得意之色,心中暗暗好笑,面上却作出一副懊恼不甘之态,跺脚道:“唉!罢了!罢了!我认输啦!”
关月荷素却道他是吃了闷亏,有口难言,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由得哑然失笑,道:“乐乐先抓中书卷,那是学文之兆,日后做个学富五车的大儒,学问定要胜过你这教书先生啦。”
李九州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妻子这是希望自己只传孩子修文之道。心想:“月荷自与我相识以来,久历世事,遍尝百态,对世间人事厌倦已极,便也盼着孩子远离尘世,留在这世外之地,做个平凡之人,那原也是她一番爱子心切之意。”
他原有箕裘克绍之愿,盼自己一身文武修为皆能为儿子所承继,不致至己而绝。但这时听了妻子之言,霎时觑破妻子心事。他怜爱妻子,不忍拂她心意,便有了放弃传授儿子武道的念头。
但转念又想,未来之事,向无定势,儿子长大之后如何行止,多半自有主张,为人父母只怕操心不得。倘若如妻子所愿,儿子肯留在岛上,平平安安过完一生,那也罢了。但若他有朝一日回到尘世,自己只授文道,不传武道,那时以他一介文弱书生,纵然满腹经纶,一身正气,却又如何能在世间立足谋存?如此一来,今日这番爱子之心,岂非要成了他日害他的祸因?更何况此子生具异相,非是池中之物,若因自己夫妻二人一念之差,教他一身绝代天赋空自虚耗,宝刀变作凡铁,美玉沦为顽石,实是有违天道,有负造化之功。霎时间,脑中诸般念头一齐涌出,相互争斗不已,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关月荷见丈夫许久不语,面有愁容,只道他还在为方才赌约一事闷闷不乐,嗤笑道:“我不拿赌约迫你便是,你自可饮酒,又何必愁眉苦脸呢?”
李九州正色道:“月荷,我有几句心里话要与你说,若是违了你心意,你听了可不能生气。”关月荷见丈夫突然变得庄肃起来,不禁一怔,问道:“什么话?”
李九州道:“这世上之事,无分难易,欲成其功,十之八九不离三件事。其一自是勤勉不辍。以勤补拙,与巧者俦,便是为此。其二乃是机缘。所谓时也命也,知时而作,顺应天命,方能事半功倍,无往不利。而这最后一件,便是要看天分啦!天分高的,自然有利得多,读书识字也罢,修习武道也罢,莫不如此。便说回读书识字这件事上,寻常孩童天资聪颖者,五岁便可入学,资质平庸者,却要待到七、八岁之时。我瞧咱们言儿天资之佳,远在你我之上,更非寻常孩童可比。倘若三岁起,便读书识字,学圣贤之说,积数年之功,当可小成。若是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自必大成。只是他那时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正当风华年少之时,本该苦修本领,日后大展鸿图,却要身困孤岛,终日独对西山晚景,日复一日,等待韶华老去,不免郁郁难舒。”
关月荷听到这里,已知丈夫是听了方才自己那句无心之言,觑破自己心事,他不愿见儿子虚耗天赋,沦为平庸,因而以言相劝。
转头瞧去,只见李希言趴在地毯之上,高举右手,胡乱挥舞手中竹剑,欢笑间一对漩涡眉高高扬起,既长且浓,便似高飞的雄鹰张开的一对硕大羽翼。不由得想起生子当日,见到这对眉毛时,便想起当年在儒门一位教她书画的尊师说到“漩涡眉”独特之处,曾说道:“此眉乃是大智之相,世所罕见,生具此眉之人,皆是人中龙凤,身负不世天命。”
其实,天下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之心,大多本无差别。关月荷爱子之切,绝不在天下任何母亲之下,自也不例外。只因她尝念及过往之事,想到丈夫才华横溢,却遭受不公,流落异域,郁郁难欢,替丈夫深感不平之余,也不免心灰意冷。又想到门中许多正直贤能之士,皆在连番争斗之中,或黯然隐退,或愤而离去。但觉世间英才,皆易为天人共妒,际遇凄凉,才之为物,是祸非福。想起这些,她为孩子设想将来之时,便自然而然地不愿他与这些身外之物再有瓜葛,只愿他这一生平安喜乐,做个平凡之人。
此刻听了丈夫的话,知他所言不无道理,但要她一时之间改变心意,却也甚难,顿时心中百感交集。耳听得李九州又说道:“月荷,我知你爱子心切,难免患得患失,一心想他留在岛上,远离世间纷争。但孩子来日何去何从,我们为人父母的,终究勉强不得,该当由孩子将来自己决定才是。”
关月荷迟疑半晌,道:“九哥,你当真要乐乐长大之后再回到那人世之间?”李九州道:“言儿若肯留在岛上,自然是好。但他若要回到世间,我们却也阻他不得。”关月荷道:“可是世间险恶多端,人心狡诈,你怎能放心得下他?”李九州叹道:“放心不下,也要放下!他终有自己该行之道、该为之事。”关月荷见丈夫心意笃坚,且所说句句在理,无可反驳,便不再说什么,心中却仍隐隐难安。
李希言年幼无知,对父母二人烦恼全然不理,兀自在一旁嬉笑玩闹,不时向李、关二人投来欢笑目光。便在这般无忧无虑之中,小希言一日日渐渐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