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凌西岚》第5章 遗志
我是书意。
如果我能早日知晓这步路会让我丢掉性命,哪怕是让我再去背那些诗书千百遍,甚至是和那个未曾谋面的西岚国的女人成婚,我也会无比乐意。只不过,现如今说什么都是晚了。
昨晚,方伯特意给我带了些好菜,并叮嘱我翌日此案终于将要开审。此案重大,到时,刑部的尚书和御史台的侍郎也会同来,一做复核,二做监督,当真是三堂会审,排面的紧。
虽然这县令老头在狱中并未亏待些我什么,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方伯父带的酒菜才实在是鲜美。这让吃了许多天牢饭的我,美美地填了次肚子。
我态度端正,满口答应,明日一定好好配合,如实回答。等到我洗冤出狱后,我就打道回府,回去和父亲好好商讨,再也不耍性格私自出走。
方伯见我老实下来,也就放心去了。
对了,吃饭时,方伯的神色明显有些疲惫,这些天他为了查案一定费了不少心思。等出去之后第一件事,我一定请他好好喝点酒。
翌日,我醒了个大早,随后就被狱吏戴上铐给带了出去。爷堂堂书郡王子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不过,一想到今日会是我在狱中最后一日,我也就委曲求全了。
去了堂上,堂口那当真是人头攒动,果不其然,方伯提醒我说作公开审理,一为通透向民,二为还我公道,这怕不是西城的人们都来了!还好这慕容侣的老院子够大才容得下,想必也是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吧!
堂内分台上台下,台上四人分别是方伯,慕容侣,刑部的尚书李悟,还有这御史台的侍郎,关云鹏。
我被带到了台下正中,两边站了些衙役,后面摆了些座椅坐了些人。
哦,那丫头也坐在其中。
今日但凡能在公众面前还我清白,日后我也应当会帮助这丫头找寻杀害阮家人的真凶,我书意明辨是非,一言九鼎,还是会说到做到的。
随后,在整顿了一番之后,台上台下,厅内厅外都安静下来,方伯正式宣布开审。
在核校身份的时候,堂外那些草民一听爷是桃州书郡王之子,顿时唏嘘哗然。哼,一群没见识的,用屁股眼想想爷会做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吗?
随后是慕容侣作为这城西衙门一方起说公诉,那老儿照着纸张碎碎念得爷煞是头疼,也不过就是提及那食肆内行凶事发前后,随后当场抓获凶手云云。
举证时,什么那些死人的伤口相似,系同一人行凶,亦有后座一人作为人证,证明事发后食肆所在的坡上并未有人出入,且整个饭堂窗户正在修缮,只有大门作为唯一出入口。大概意思就是当时整个食肆所在的坡上,就剩我和那丫头俩活人,事发后也并无人逃出去,除去那丫头,那凶手就是爷了。
这逻辑是无误,只不过这凶手煞是厉害,这几日方伯没日没夜地在那探查,竟也没有找到暗道或者躲藏的痕迹,这凶手究竟去哪了,至今还是一个谜!
只不过原本以为,虽说今日定不了凶手,可是证爷清白应已足够!
我回头看了眼堂外,那些贱民们个个义愤填膺,听风便是雨,真是何等无知愚昧,笑话!
方伯在台上和那李悟和关云鹏商讨些什么后,便提轮至我上前答辩。
我踏前一步,脑中记起昨晚方伯再三跟我强调的,一切如实作答,剩下的交于他便可,我便清清嗓子,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那天的实情。
比如我是如何在店内砸了那些碗筷,如何从后厨走去坡上,又是如何在厢房中遇上那丫头的,最后欲下坡回返时,已经事发。整个饭堂里的过程我并不知晓,也无从知晓。
堂外拥挤着的人们有些嘈杂,交头接耳中我听到的尽是些说我胡诌的话语。这些矮人看场,拾人牙慧的东西,嚷嚷得我真是心烦意乱。
方伯呼大家肃静,暗中给我使了个眼色。
我知晓他什么意思,以我平常的个性,我肯定是立马会发作的,方伯怕我真要在堂上做些什么,只怕是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嫌犯举证。”大家静下来后,方伯点说。
方伯昨日再三强调,此案唯一要点即是关乎我在不在场的问题,败于此,即是整个食肆所在的不老坡地形特殊,唯一出入口并未有人出入,而唯独我活着,并同时具有行凶动机和能力。成于此,便是事发之时,我当还在坡上厢房内,人不在场,又如何行凶?
成败皆在此举,当堂目的是撇清自己的关系,证明自己不是真凶而已,整个堂审的焦点也当往这点上去引。
“禀告大人。”我重申,“我仍然坚持我的观点,事发当时,我犹在坡上后院处,至于坡下的凶案,确是和我无关。”
就在堂外众民纷纷准备叫骂之时,那丫头终于是站起身来。
“方大人,我请求作为人证当堂作证,事发时我能证明嫌犯正在后院厢房内。”
那丫头今天身着一身淡灰衫裙,此时话语间竟然分外得体大方,原谅爷这半生便览众所谓“天资角色”,此刻竟觉得她有些夺目。
哼!真是在这破牢里待久了,连眼界都矮小了!
“虽然你是受害者其一的家女,但是也并不能完全排除掉你的嫌疑,万一你是共犯做假证呢!”
天地良心,此等短见之语竟然是从那慕容老儿的血口中道出!
我转过头去怒瞪那慕容侣,却见那老儿瞥过脸去,压根不看爷,气得我真是怒火中烧!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慕容侣来说,确是要尽快了结此案,对于他来说是最利好的。只不过要是我还能出去,我一定要在我能认识的所有长辈中,多多“美言”他几句!
我转过头去,看到衙役从那丫头手中接过一股包裹,递过台上去。
“这是何物?”方伯发问。
丫头答:“此是食肆内排班作息的格文,亦是店主阮三养所书。可证明我事发当晚确是未有被安排在店内劳作,而是在后院休息。”
方伯接过格文,仔细查看了番,随后递交给两旁的刑部尚书和御史台侍郎看过。
“这笔迹确是阮三养的笔迹,文墨新旧和所记时间都能对得上,此证物作效!”他将文字内容举朝外供大家看见,一边宣说道。
丫头见状,继续说道:“我和嫌犯对证过,他当时的确是与我同在阮三养的厢房之内,我差点弄倒花瓶,以及丢失的狗尾草及其余细节,他都对答如流。”
堂外众人一片哗然。如果说此人花这么大功夫做假证,其他人尚且理解,但是这丫头可是死去的店主的家女啊!为逝亲给人犯做假证,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丫头继续说:“不老坡地形狭长,除去坡下店面和坡上后院,中间唯有一条坡路阶梯为连,常人来回亦需一炷香有余。我进房前曾遥望店内,确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切如常,而待我走出房外的时候,店内已然漆黑一片,已是事发,前后时间远不足人来往坡道上下。”
方伯接过话:“所以你的意思是,既然能证明人犯当时确是在后院厢房内,就亦能证明店内之事不是他做的?”
“回大人,正是。”丫头点头,“草民陈述、举证完毕。”随后,她便坐了下去。
我抬头看方伯,发现他仍在和两旁人小声商讨,一面点头,一面沉吟。而堂里堂外,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
此时此刻,实话实说,我还是有一些紧张的。
“既然他当时在坡上,除去这丫头和他,那还有谁呢?”刑部尚书李悟顿时不解。
在场人皆沉默下来,方正笑道:“各位见笑,恕时日不久,我还未找到或有其他嫌犯逃脱或隐藏在不老坡的线索。”
我也在思索,究竟是谁能如此神通广大,在一个区区不老坡上杀了如此多的人之后隐而避之,就连方伯都未能发现一点线索?
半晌,方伯见无人出声,便稳声宣布:“经商讨,此证无误,作效,嫌犯书意确有不在场之证明。”
说完,在全场嘈杂渐起之前,他还额外多看了慕容侣那老儿一眼,补充道:“公者明,无私者正,秉公办事,错判错杀,切忌!切忌!”
说完,方伯环视一周,高然危坐,见无人提出异议,便准备终堂结审。
终于!那一刻我的心情是多么的雀跃!细算下来,我待在牢中已近半月,尽管那慕容侣知晓我的身份,未有对我行些酷刑,待遇也算良好,但是于我这踏北行南的个性和脚力,却终日被限制在一平小小的牢房里,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我看向那慕容侣,我相信那刻我的眼神是傲人的。
按照本身的约定,此刻本应进入堂审终了,由方伯在台上宣判无罪,即便是还未找寻到真正的凶手,也应在众人面前还我一个清白,可是此刻,却忽入一人,打断堂审。
那人我认识,那丫头此不久前也见过他,正是替我转交草结的城西驿长,钱有为。
他忽地从堂外人群中挤进来,跪在地上,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身后背袋中,取出一柄长剑。
四下七八个衙役一见,顿时一拥而上。
“大人,大人啊!我要举告,我要举告!”钱有为也没有反抗,任由几个衙役将他按在地上,只是嘴里一遍遍嚷叫着。我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原因无他,那把剑,分明正是我的剑。
龙雀。
书郡王府上赫赫有名的宝剑,制作极巧,下为大环,以缠龙为之,其首鸟形。长兄自幼从文,年纪轻轻即策名就列,而只有作为末子的我不喜经书,喜好舞刀弄枪。父亲便将之交于我,我此前离家出走时,带之近身用于防卫,和随身行李一并放在城西驿站了。
方伯眼下环视一圈,朝我暗中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我眉目紧拧,他似乎是看出了我并不知晓,可众人都在场看着,没有办法。
“你说,你要举告什么?”方伯示意衙役放开钱有为,站起身来,遥望台下问之。
“大人,大人!小官正是这京城城西的驿长钱有为,书公子此前自桃州北上,提前告知我在站中为他准备栈房。”
此刻,我的脑中一片混沌,城西驿站的栈房是我住的没错,可这分明是钱有为听说我北上进京,自告奋勇说为我提前准备的。我见他此前为父亲做过事,就当是他讨好我,在交代了他要保密我的行踪之后,便作为落脚之地暂住了。
“你胡说!”我气地站起,朝他咆哮道,“此前分明是你叫我去住你的栈房,何来我提前告知你?”
未等我说完,他忽然面朝我跪下,不住地磕头,直撞的脑门鲜血淋漓,旁人也无人敢栏。
“郡公子啊!”他涕泪横流,我看在眼里,都觉得他演技颇佳,“您吩咐我的事情……我可是样样都给您做好了!那阮三养的地契,我也给您偷来了。可是您没跟我说这要伤人命的呀!您别怪我,我这天天夜不能寐,良心上实在煎熬呐!”
未等方伯说话,台上那御史台侍郎却道。
“你起来慢点说,在堂上一一道来,我们为会你做主的。”
“好……好的!”钱有为站起身,堂外众人也纷纷竖起耳朵安静下来。我忽地感觉事态已然不受控制,我看向方伯想求助,却见方伯此时眉头紧锁未正视我一眼,想必事态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此刻,我的心着实凉了半截。
“那日公子交代我提前潜伏到那阮三养的厢房内,搜罗那不老坡的地契,我正搜罗着,忽然有人进房,我只好躲至床底。等那人走后,公子进了房门我才敢露出头来。我将地契交给他,并告诉他刚才差点被人发现。”
说至此,钱有为抬眼看了眼我,眼神看似怯意。
“公子见我的时……时候,正提着这把剑,上面……上面正不停地滴血……说完他将剑交于我,让我去补杀掉刚才进房的人。我当时吓得够呛,两腿发软,收下剑来便继续躲在床底去了。”
“一派胡言!你且记住,待我出去时,定第一时间取你性命!你记住了!”我怒不可遏,要不是手上戴着铐,我现下里一定取他狗命!
“住嘴!”一旁的衙役朝我呵斥。
钱有为看在眼里,顿了顿继续说道:“一直到当晚,我从屋里出来准备逃走,走下坡去至后厨中时,前厅传来的浓重的血气味,果真如我猜想,公子……杀人了!我当时胆怯不敢前进,忽然,就撞见了人……”
“我当时害怕极了,当时后厨光线不好我并不知道对方身份,但是想起公子交代我的事情,我便准备豁出去了。我当时拿起剑来,要夺他性命,可是那人似乎并不会武,最后……最后我实在下不去杀手,在那人腰间刺过之后,我便逃了出去……大人啊,我没有杀人……都是公子……”说至此,钱有为已泣不成声。
“去传仵作,看下凶器。”那侍郎吩咐下去。
台后一人匆匆赶来,朝着台上拜过大礼,便仔细端详起那剑来,一边对着自己手上册子中的记录在核对什么。
“大人,此剑形状正符合尸体上的割裂和捅刺的伤口大小,凶器应就是此剑不差。”
顿时,现场一片哗然。
如今,事情早已超出我的想象了,这剑我一直留在城西驿站的住所内,不论是谁盗用了,也肯定和这钱有为脱不了干系。到底是谁设下如此圈套,步步引人进陷,就连那丫头那边的遭遇都被串了进来。可我明知有人陷害,竟然还如此大意,今日公开堂审,官民同在,被如此栽赃陷害,一旦坐实,只恐万劫再不复。
我转过头去看向那丫头,竟见她望着龙雀出神。
“你可知晓此人?”方伯沉默半晌,终于问向那丫头。
丫头拧眉,半晌未答,久后起身,目光仍专注在龙雀上:“回大人的话,遇袭当晚我未看清那人脸面,只是此剑……和那人手中执的剑,其上纹路,确实分毫不差。如果此剑为当今独一把,那……便是了。”
那丫头说完,我只听闻我那拳头捏的生响,此刻,我已心死如灰,万万没想到,幕后之人心思如此缜密,这一计将计就计,我堂堂书郡王之子,恐怕也……再难接的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