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而上的马哈鱼》第8章 泪化雪花
第二天早上四点多,乐笙眯着酸痛的眼睛醒来,看到父母都还在睡着。为了不打扰他们休息,她没有起身,躺在被子里,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屋顶,心里想着小时候父亲盖房子时的情景,心里酸酸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枕头上。昨天晚上待送走亲戚们已经是十二点多了。她和母亲随便把家收拾了一下,她就上炕斜靠在棉被上和父亲说着宽心话。袁莜拿了一块烤红薯让乐笙垫垫肚子,乐笙把红薯拿在手里转过来转过去的,正孝时不时的还会笑出声。屋外在烧水的袁莜听到他们父女俩的对话,一直揪着的心也放松了不少。父女二人说着说着,乐笙便疲惫的睡着了,而一旁的正孝没有注意到,还在给她念叨着最近家里的一些琐事。
乐笙看着身旁的袁莜,也不知道昨晚母亲是几点上炕睡的觉。她轻轻地掀开被子,弓起身子准备下炕去洗漱,这时袁莜也张开了眼睛,拉着她的胳膊示意她再睡一会。她说:“我不瞌睡了。”
袁莜嘘着嘴说道:“这几天你爸一直没睡着过觉,等他醒来了,你再起吧,别打扰到他。”
乐笙张着嘴,点了点头,悄悄地又钻回到了被窝里。看着父亲那紧闭着的双眼,没有一点点血色的铁青的脸,眼泪如泉涌一般又流了下来。她的脑子里一下子全是小时候正孝和袁莜俩人一起拉着装满蔬菜的大板车的画面,无论刮风下雨,对他们来说只要能挣下钱给他子妹三人交够学费,他们便会风雨无阻。乐笙早就把头捂到被子里面了,不让袁莜发现她流泪的样子,使劲咬着牙,心里默默地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把父亲的病看好!
当正孝睡醒时,己是十点多了,他看到母女俩人还没起床,不好去叫醒她们,但自己又口干舌燥,于是掀开被子,准备起身下炕去喝水。袁莜和乐笙查觉到后,几乎同时起来,袁莜是挨着正孝睡的,她拉着正孝的胳膊,着急地说:“你要干什么去呀?”
他皱着眉头说道:“昨晚睡的真踏实,一晚上也没起来,一觉睡到现在,渴死我了,我下去喝口水去。”
这时乐笙已下了炕靸着鞋,说道:“爸,你睡那别动,我去给你倒水。”
正孝笑着摔了摔手说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吧,爸爸只要看到你,就浑身是劲,我还要去上个茅房。”
袁筱听到他要上茅房后,赶紧穿上衣服下了炕,扶着他,说道:“乐笙你去给你爸凉一碗开水,我陪他去上茅房。”
乐笙凉好水后,接了个电话,是她老公打过来的。电话中说给她汇了2000块钱,记的让她查收,让她先用着,不够了再给他打电话。其他的除了问了两句家里的情况,剩下的无非就是些不满一岁的儿子的事情了。
打完电话后,乐笙走到院子里,朝着茅房喊着:“爸,妈,我去街上找个车去啊。”说着便要去推车子往出走。袁莜着急地叫住她说:“找什么车!找车干什么啊?”乐笙又喊着:“找个出租车,把我爸拉到市里去看病呀。”袁莜一边扶着正孝,一边从茅房里探出头来,嘘着嘴说:“你小点声,你等会,你爸这上完茅房了我给你说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袁莜扶着正孝从茅房里出来,把他扶进屋里上了炕。然后小跑着出了屋门,把乐笙拉到院子里,又把声音压到最低,就像闺蜜之间交换八卦新闻一样,说道:“你爸的病不要给别人说啊!还有你刚才打电话说什么呢?你婆婆是不是已经知道你爸生病的事了?你昨天晚上不是说县里的医院可能检查的不准吗?那就先不要让你婆婆知道这个事。”
乐笙刚要开口说话,袁莜盯着她的眼睛又抢着说道:“你婆婆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啊?”乐笙托着嗓门说道:“没有呢,你就放心吧,我现在也是当妈的人了,你别瞎操心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给我爸的病看好,只要你和我爸的身体好好的,剩下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袁莜又有些埋怨的说道:“那你刚才还那么大声说要去找车给你爸看病,你怕这隔壁邻居的听不见呢?昨晚不是说了吗,不要让村里人知道你爸得病的事,不然别人又背地里小看咱们了。”乐笙有些不耐烦地厉声说道:“谁小看咱呢,我倒要看看谁敢小看咱?好吧,先不说这些了,你给我爸做饭去吧,我先出去了,你们做好饭后就赶快吃,别等我了啊。”说着就推着立在门房底下的自行车就奔出了大门。
乐笙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往镇上赶去,一路上那些熟悉的羊肠小道、大杨树、房屋、田地、引水渠等等,在她眼前就像放电影一样滑过她的视线,小时候的记忆又不断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路上遇见好几个村里的熟人,叫住了她,和她热情地拉了拉家常,说了两三句话,她就随便编了个借口逃走了,有一个人她甚至是装作没有看见,皱着眉头飞快加速地骑了过去。
她想大哭一场,但现在不允许自己哭鼻子,她强忍着眼泪回想着自己过往的二十八年里,虽然比较艰苦,但相对于父母那一辈人来说,她要幸福了许多,相比较于同龄段的人来说,她也算是幸运了不少。所以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时常告诫自己:在家里有困难的时候,我没有不撑起这个家的理由,也没有让别人小看的理由!乐笙也从来没有质疑过自己的这种想法会有什么样的问题。
她使劲蹬着车脚踏子,飞快地行驶在落满杨树叶子的土路上,外眼角的眼泪被风吹散到了冰冷的空气中,变成了风中一粒粒晶莹剔透的小雪花,随风飘荡,希望它们会有落叶的陪伴,会有大地的安抚,会有别的雪花也一直陪伴着它们。
镇上离家不是太远,大概有七八里的路程,不一会儿乐笙就赶到了镇上唯一一个柏油马路十字路口,这里也是镇里最繁华的地方了。十字路口四个夹角外侧摆满了水果摊、菜摊、调料摊、早餐点、饼子加肉的小车等等。通常情况下,在饼子加肉小车的边上都会停靠着两三辆夏利牌的出租车,出租车司机们和小贩们三三两两地抽着烟聊着天,有的打着扑克,等待着生意上门,今天也不例外。
乐笙把车子骑到其中一辆出租车的边上,朝着出租车旁的扑克摊问道:“师傅,往市里跑一趟多少钱啊?”一位光头的中年男人转过脸看了看她,回答道:“一趟15,来回25。”乐笙想了想说道:“一趟6块,去不去啊?”中年男人笑着“哼”了一声没理她,吸进肺里的烟雾顺势从他的鼻子和嘴巴里喷了出来,转过脸去继续看着手中的扑克牌。
乐笙又问道:“那八块钱去不去啊?”还是没人理她。
她想了一下,悻悻地喊着:“最多十块钱,有人去的话现在就走。”说完后,迅速调转车头就要离开。
还没等她跨上车座,有人在背后懒洋洋地喊着她:“唉唉,走吧走吧。”
乐笙又调过车头,对那位中年司机说道:“我家是南夏晁村的,顺便到村里接个人吧。”
司机拉开车门说道:“那要加钱啊。”
乐笙着头问道:“这不顺路的吗,还要加钱!?”乐笙看着司机不情愿出车,斩钉截铁地说:“最多给你加一块钱,多了没有。”
司机坐进了驾驶位,不耐烦地说道:“行行行,走吧。”
乐笙赶紧把车子推到路对面存自行车的围栏里,现在还早,再加上今天没有赶集会,只有七八个车子暂存在用两根粗长的黑绳子围起来的不规则的圈里。乐笙存完自行车后,飞快地跑过马路,打开后车门,钻了进去,喘着粗气,喊着:“走吧。”
乐笙坐在后排座椅上,眼睛盯着前排的中控面板。那个时候,对于几乎所有人来说,给家里置办一辆摩托车、一台彩色电视机就是所有人奋斗的目标了。这种能够遮风挡雨的大轿车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就是一种不敢想象的奢侈品。
她的目光还是留在前台的中控面板上好奇的看着,复杂繁多的按键好似有序的排列着,黑色格栅的出风口像是可以转动头部的神秘小机器人,车里的一切她还是头一次看的这么清晰。换挡时那种沉闷和润的“咯噔”声,让人听上去很是舒服,总是忍不住想再听一次。
要不是路面凹凸不平,坐在车里的感觉就像是漂浮起来向前快速地移动着,就是转弯时有一点点头晕。她骑车子最少也需要十几分钟才要赶回家的路程,坐着小汽车却只用了两三分钟就到了家门口,而且村里的人没人发现她坐在车上。
她对司机说:“师傅,你在这等会,我去家里叫人去。”他紧皱着眉头大声说:“我就不熄火了,你快点啊。”她头也不回的地“哦”了一声,迅速开了车门跑进家里。
到家后她拉着正孝就往门外走,督促着袁莜:“妈,车来了,咱们赶紧走吧。”袁莜有些诧异,被女儿催促着,胡乱收拾了两件正孝换洗的衣服和昨晚就打包好的馒头、咸菜,跟着她往门口跑去。她用左手把正孝的衣服夹在胸口,肩膀上挎着装着馒头的大包袱,右手把一串串着七八个钥匙的红绳子往衣服口袋里塞着。
走到门口,取下挂在屈戌上的大黑锁,关住两扇两米多高的黑木门,搭上钌铞,准备上锁,却突然听见乐笙在车里向那司机央浼着:“师傅,你就走吧,我给你再加十块钱,快快快,走吧。”
但那司机恼怒着说道:“不去了,不去了,我还有事,你赶紧下车。”说着转过脸瞪着他们。
乐笙说道:“我再给你加二十,行吧?”
可那司机就是不买账,坐在边上的正孝突然反应了过来,一边拉着乐笙要下车,一边发出着低沉的声音:“让他走吧,谁稀罕他的破车了。”
那秃顶司机见状赶紧下了车,绕着车跑到后排车门口,拉开车门,殷勤地送父女两人下了车,然后迅速的关上车门,开着车扬长而去。
袁莜站在门口,干瞪着正孝和乐笙,疑惑不解地问着:“这怎么回事啊?”
正孝拉长着脸,推开大门就回了家。乐笙也耷拉着脸,涨的通红的脸上满是哀求后的羞愧与窘迫,垂直的两个胳膊,无力地抬起来,摔着手,说道:“先回去说吧。”
原来是那个出租车司机看到赵正孝腆着肚子,像个快要生产的孕妇,在乐笙说出要去市中心医院下车后,他立刻推辞说:“有急事,要立刻回家了,去不了了。”无论乐笙给他加多少钱,他也坚决不再跑这单生意了,父女二人近乎是被无情的赶下了车。
回到家里,赵乐笙气愤地说:“我再去街上找找,我就不信捡钱的生意还没人做了!”
正孝软塌塌的坐在沙发上,挺着肚子,着急地用手招呼着他说道:“乐笙,你别去了,咱坐票车去吧。”
乐笙转过头,气愤地说道:“现在的人真坏啊!也没有让他干什么啊,还给他加了那么多钱,他倒嫌弃咱了,我还没嫌弃他的车不好呢。”
站在边上的袁莜这才反应过来说道:“也不怨人家不拉咱们,是谁买个那么贵的车,看到这种情况,也讨厌呢,咱们还是坐票车去吧,可是坐票车那么多人,难免会让别人看见……”
乐笙愤怒地吼着:“坐什么票车呢?不坐,你们别管了,我再想想办法。”
说完又从皮包里拿出那个黑色的手提电话,拨着按键。袁莜见状问着她:“你给谁打电话了?”她没回答她,走出屋去。正孝和袁莜两人在屋里呆着,没出去,屋里沉闷的空气沉重地压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乐笙打了十多分钟的电话,回到屋里,在厚重的杌子上坐了下来,低着头,眼睛转过来转过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袁莜一会坐下,一会站起来,一会在屋里踅过来踅过去,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鸟一样,胡乱地飞过来飞过去。乐笙突然开口说道:“爸,要不咱坐摩托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