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花》第3章 无言之治
郝飞扬示意两人先喝点水，又给宋阳让了烟。高杰指着音响问：“这音乐叫什么名字，听着很好听”。
郝飞扬随口回答：“是理查德施特劳斯的《死亡与净化》，看来你对交响乐有了解？”
高杰回答：“平时喜欢听一些轻音乐，一直单曲循环，才注意到挺好。”
郝飞扬笑了笑：“我也是瞎听，你们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现在需要你们暂时分开一下，有些问题单独问宋先生可以吗？”
高杰看了一眼宋杨，点了点头答应：“好”站起来往外走，郝飞扬伸着脖子朝门口喊：“小邓，你陪高小姐聊聊天。”
听到郝飞扬的呼唤，邓桃花马上走进来，拉着高杰的手一个劲的称赞漂亮，高杰听了一个劲的跟邓桃花聊。
郝飞扬站起来关好门，回到座位，眼睛快速眨动，语气轻松的说：“现在就我们两个男人，就畅所欲言呗”。
宋杨出了口气：“唉，女人么，就那样，想问什么你问吧。”
郝飞扬身子前倾，靠近宋阳低声说：“你什么时候开始不爱她了？”宋杨显然没想到郝飞扬会这么问，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怎么可能，你根本不知道我为她付出了多少，我怎么可能不爱他。”
听着宋杨有些过激的反应，郝飞扬微笑但不回避的问：“你们计划结婚有一年多了吧，有想过结了婚要孩子吗？”
“当然想过，结了婚就要孩子这是计划内的，准备很久了。”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抽起烟的”？郝飞扬紧追不舍，宋杨愣了一下，表情纠结：“半年前吧。”
“也就是说，一年前在备孕，现在又抽上烟，原因你应该很清楚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杨愣了一下，重重的摁灭了烟头：“这根本不是我的问题，你也看到了我们的情况，顺利的话早都结婚了，计划着去民政局好几次，头一天计划好，第二天她不是说不舒服，就说家里有事，你知道领证都要选个好日子，一个月就那么几天，让她一拖到现在也没领成。”
“我可不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心里只想着跟她结婚，却也已然失去了对生活的耐心”郝飞扬摆摆手示意宋杨别说话：“我给你讲一个我小时候的故事好吗”。
宋阳：“嗯”
“我小时候学习挺差，脑子笨，数学就用说了，小学一年级，连认字都费劲，每到默写的时候，我爸都在一旁考问我，写不出来或者写错了时就用苍蝇拍拍桌子，我一着急更懵了。一直到现在写字只要有人在旁边看，就死活也想不起来那些字，其实字我会写，但人看着就是记不起来，你说这是为什么？”
宋阳身子靠后：“那肯定是一种惯性，小时候的心里阴影，影响一生，以后每到这种场景，潜意识就会做出惯性反应对吧。”
“对，但只对了一半”郝飞扬轻拍桌子:“就是潜意识，人的潜意识几十万年进化得来，帮助我们处理多种问题。人的思维都是线性的，但大脑的内存是有限的，这就进化出一套表层也就是短期，一套深入也就是长期的思维模式，两种同时组成了我们一视同仁的认知体系，而人只会选择自己最在意的事物，这就是儿时经历的影响。
郝飞杨保持耐心进一步解释：“我所表现的写不出字，其实是潜意识对我父亲强迫学习的一种排斥甚至是一种报复，跟你的行为一样，说白了你也存在逆反心理，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吧。”
“这么八卦的吗，知道这些干嘛，再说这是我跟小杰之间的事，跟我个人有什么关系吗？”一连串的引导让他感受到压力，宋阳在情绪上突然排斥起来。
郝飞扬无视宋阳的变化紧追不舍：“任何事最后都是自身的问题，有些事说出来和藏在心里效果不一样，说出来才有被理解的机会，相信我能帮助你，但首先你要有勇气说出来。”
也许是被郝飞杨笃定的情绪感染，宋阳抬起头犹豫的张了嘴：“我”跟着又苦笑一声，仿佛下了决心，回忆着慢慢的说：“我们家是铁路系统的，我爸是铁路工人，我妈在我五岁的时候跟一个男的走了，就没再见过。我爸从那时候开始就很少说话，整天阴沉张脸。”
郝飞扬点着头，递给宋阳一根烟，宋阳吸了一口接着说：“印象中小时候我爸除了工作倒班就是整天喝酒。我妈走后我越来越自卑，见着人都躲着。尤其打雷下雨一个人的时候，怕的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休息的时候他几乎天天喝酒，喝完酒醉醺醺的看我写作业，错了就打我，接着就哭说都是为了我，没日没夜加班养活我，供我上学，又说想我妈想我奶奶。本来挺恨我爸的，可他一哭我又恨自己。所以从小我发誓要强，后来考上大学，本来在南方有更好的工作机会，他又每天打电话叫我回兰州，说岁数大了一个人，没办法我就回来了，还好小杰也回来了，这些年我努力存钱买房也买了车，全都写在他的名下就是为了让他能开心。”
看着宋阳手里快着完的烟，郝飞扬把烟灰缸往前推了推，宋阳重重的把烟灭掉，刚才他的讲述不算流畅，但确实能看出来是真情实感，倒像是打开了某一扇门：“其实健身也是硬撑，工资还贷款剩下都花在小杰身上，我自己基本上不吃晚饭，得了肾结石才发觉要注意身体。”
郝飞扬没有说话只是点头应和，宋阳越说越激动：“你知道从来没为自己活过是什么感觉吗，觉得自己在气泡里，没办法吸口气的压抑。有一天突然意识到自己要跟小杰结婚，刚开始还有点犹豫，后来我知道自己一定要尽快结婚，也许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着一切就能好起来了，我真的不能失去小杰，她一直不答应，我觉得自己快挺不住了，你还说我不爱她，我真的很爱她”说着激动的拍着桌子。
郝飞扬冷静看着激动的宋阳，眼睛充血，语气低沉，瞬间的表情好像一匹受伤呲牙的狼。
看到宋阳前后的反差，郝飞扬竟然有些浮躁。清了清嗓子示意宋阳喝口水，拿起桌上的笔转着圈摆弄，起身推开门叫：“高杰，你可以进来了。”
高杰进了门，郝飞扬凑过脸去小声问邓桃花：“有什么收获？邓桃花小声说道高杰说她常梦到宋阳夜里眼睛会发出绿光，这让她很害怕。”
郝飞扬点点头示意了解，回到接待室，宋阳恢复了来时的样子跟高杰小声聊天，郝飞扬边走边问：“刚才跟小邓聊了会啥，让你久等了。”
“没有啊，跟小邓挺投缘的，你们刚才都说什么了，有啥秘密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郝飞扬笑了笑：“男人之间的秘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转而又一脸严肃：“之所以让你们两个同时在场，因为有些事需要你们都了解一下。”
对着高杰问：“你们平时有没有过出去吃饭各付一半的经历。”
高杰想了想：“好像没有，基本都是他在买单。”
“我以前也不明白，谈着恋爱，那么熟了，以国人的观念男人大方这似乎是一种美德或者说是一种责任？”
顿了顿接着说：“按照存在即合理的原则，我研究了一下发现，人与人之间长久相处最舒服的状态其实是，平等的状态，也就是你对我好一点，我对你好一点，懂得感恩。这样彼此没有愧疚或者优越感，长久相处起来才会更舒畅，自然，或者说自由”长久和自由二字郝飞扬刻意的放重音量。
看着高杰瞳孔的中间：“至少心灵上是自由的，这种就是最舒服的状态，刚才宋阳给我说了他小时候的故事，高小姐你该知道吧。”
高杰：“高中交往那会他会经常说，后来就没说过了，大概是了解的。”
郝飞扬：“好，以此类推，放在你们的亲密关系里还有一种解读。长期压抑，无法自主生活通常在潜意识里会有两种解决办法，一种是说服自己接受现状，把其变成价值观好好生活，还有一种就是无意识的反叛，而宋阳看来应该是后者。”
看着宋阳欲言又止郝飞扬伸手打断接着说：“这种长期的反叛也许理智上我们根本意识不到，但潜意识没有那么软弱，他会竭尽所能的反抗，宋阳长期处于压抑失去自我，但自我不会消失，只是被隐藏的很深。他刚才告诉我没为自己活过，不会反抗的人不会有这种认识。对他父亲对你，都是，所以才会把房子车子都写在他父亲的名下，跟他父亲一起生活，照顾起居。我承认做到这些不容易，但做这些的动力恰恰是他潜意识里报复，把内疚感转换给父亲的一种反叛心理。”
宋阳听了沉默不语，高杰却反驳：“不会的他一直孝顺，我也是看到他的孝顺才选择回来一直跟他在一起，不会的他不是你说的那样。”
郝飞扬礼貌的笑笑接着高杰的话：“那你为什么一直回避跟他结婚这件事？”
高杰着急解释：“并不是，我只是没有准备好，我是爱着他的，不是你说的这样。”
说完起身拉着宋杨：“走，别听他胡说，就这一会能懂什么，他根本就不懂爱。”
高杰拉着宋阳，宋阳却没有动，郝飞扬手掌向下，示意高杰坐下：“高小姐，你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再走不迟，从您的谈吐中能感觉到您从小受到过良好教育，其实你是能够理解尊重的意义的。从你回来陪他，到分担他的压力都能看出来，你是一个自尊自爱的好姑娘，但你的问题并不是愧疚感的问题，你的问题是太优秀了。”
“我太优秀？我没这么觉得，我就是很普通的女生”高杰已经失去了耐心，情绪化起来。
郝飞扬站起来：“至少你自己觉得你做的很好吧。”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内心都有一个完美异性的标准，在选择对象的时候人往往不由自主会朝着这个方向去寻找，把自己内在另一种性别的样子投射到正在交往的异性身上去，简单点说你更爱的是自己。”
高杰看着郝飞扬对自己观点坚定的样子反倒来了兴趣：“那你的意思是我自我还自私吗？”
郝飞扬摆摆手：“这种想法并不自私，只是人类追求进步的一种体现。”
高杰皱着眉头：“追求进步？是共同进步，还是我强加给他什么东西。我只是想我们能平平常常过度到可以结婚的地步，至于什么时候，并没有预期，总不能像写小说一样把所有剧情都写好了再生活吧。”
郝飞扬表情坚定：“矛盾点就是宋阳一直在做别人，而你一直希望他做你心中的自己。这就是为什么你希望他健身更强壮，能好好保护你，或者更有魅力，为什么你希望他能有自己名下的房和车。面对谈婚论嫁涉及到你的利益，潜意识告诉你嫁给他有几率出现像对待他父亲一样的方式处理你们之间的问题。甚至像他父亲一样可能对你家暴，这就是你为什么会梦到他很凶的样子，你没准备承担这些结果，当爱情走向婚姻时这些衡量也是人之常情。”
一口气讲完重点，停下来，等他们说，但两人都陷入了沉思，屋子里仍是那首音乐，郝飞扬长出口气：“要知道，我对你们并没有任何偏见，如果今天没有遇到，我们就是路人，我只是把看到听到的感受告诉你们，也就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希望你们不要只是排斥。生活也许有机缘我们还能成为朋友，那么今天对你们的咨询就到这，认清自己只是第二步，如果需要我会给你们提供一些解决方案，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两人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里，没再说什么站起来往出走。到门口，郝飞扬又补一句：“这两天你们最好不要见面了，各自想一想，想好了就聊一聊，想来找我就一起来吧。”
对门口喊：“小邓送送两位客人。”
两人走后郝飞扬揉揉太阳穴，走到窗边打开窗子，背着手看着楼下的行人和车辆若有所思。
不一会邓桃花回来，边收拾桌上的东西边问：“两个问题，刚才那男的说了什么，你怎么这么确定你说的就是对的？我说你也太武断了吧。”
郝飞扬转过身耐着性子解释：“其实也没问太多，有些东西只需引导一下，真正要在意的是他们面对问题时的表现，每个人都会朝有利自己的方向描述。就好比《罗生门》同样的事情，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下陈述，故事的特点在于它不是真相就是谎言，只要筛选出那些经过修饰的，真相就抽丝剥茧呈现。”
邓桃花若有所思：“他俩这是情感纠纷，不是心理疾病的范畴吧。”
郝飞扬笑了笑：“听这首歌什么感觉？”
邓桃花停下手里的活认真听了一会：“听不懂，就是感觉有点忧郁又有点吵。”
“对喽”郝飞扬背手伸出一根手指摇晃着说：“这曲子名叫“死亡与净化”听名字就知道风格。你第一次听，感觉吵杂或者忧郁很正常。一般的女生喜欢听莫扎特那种比较轻柔的曲子，从这一点就能判断出，高杰内在至少有很多故事。”
邓桃花似懂非懂，还不怎么相信：“我觉得你说的都是虚的，能解决实际的问题吗？”
郝飞扬：“有些事情是解决不了的，我只是在他们心中埋下种子，至于怎么解决，早晚会找到答案，宋阳就是生活压力太大，精神和能力不匹配，可高杰就真的有问题。”
邓桃花：“啊，什么问题？”
郝飞扬：“我怀疑她有焦虑症，躁郁症但只是轻微的。”
邓桃花：“为什么不告诉她？”
郝飞扬：“有些名词被发明出来以后很多人会按照这个病的症状对号入座，导致过度在意或者放大。”
邓桃花：“哦”
郝飞扬想了一下：“如果他们接下来三天之内打电话过来，你要跟我出去一趟。”
“出去干嘛啊”邓桃花问。
郝飞扬没有回答却反问：“看过刘慈欣的超新星纪元吗？”
“木有，你懂的好多啊。”
“没事也该多看看书”故意放慢语速逗邓桃花：“超新星纪元是本科幻小说，具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但我很喜欢里面的一个叫做五感俱全洞渐法的方式，下次就用这个方法。”
在邓桃花提问之前又补充：“你不用知道这是什么方法，去了就知道，或者花时间看看这本书。”
邓桃花只好说：“好吧，你只是想骗我看书吧，可我不爱看书。”
郝飞扬没再说什么，走出接待室，大姐薛冰马上问：“处理的怎么样，刚才看客人情绪不是很好，没打招呼就走了。”
“咳，就那样吧，高兴也不会来这了，我又不负责逗他们开心。”
薛冰听着皱了皱眉头较起真来：“你能不能严谨点，好的态度能让客户感受到被重视，提高信任，你这样我真替你担心。”
郝飞扬听这种话不耐烦，但也理解岁数大爱唠叨就附和：“了解，认真着呢，这不都录音了嘛，完了把资料整理出来你看。”
听郝飞扬没犟嘴薛冰也缓和下来：“你呀，赶紧找个女朋友，把你管管就老实了。”
欧阳语写着字慢慢的说：“我觉得小郝还是很优秀的，别具一格有特点，这种性格惹女孩子喜欢。”
冉晶跟着说：“确实，结了婚跟没结婚完全是两种状态，我没结婚的时候也这样。”
明显感到有被围攻的态势赶忙岔开话题：“报告领导们，我又顿悟了。”
大家被逗笑问：“又有什么新的高见要发表。”
郝飞扬：“刚才终于找到拖延症的来源，小时候我爸妈一直以为我做作业慢，其实我是拖着不做，因为做完了又布置一堆。那时候学习认不认真通常由时长判断。与其被布置更多无聊的作业，还不如在那磨蹭，虽然没什么用但至少拖延这件事解决了更无聊和被摆布的困境，慢慢的就产生依赖。”
薛冰感慨：“你这不是骗自己么，不过那个年代确实是这样，大多是粗犷教育，你这理解倒提醒了我，我女儿身上应该也有，只不过现在的教育科学了，根本没有额外布置一说，该完的都完成不了。”
郝飞扬接着说：“现在想想高中真的是噩梦，那种无力感，幸亏我有把牢底坐穿的觉悟，总算熬到了大学。”
郝飞扬成功转移了注意力，麻利的收拾东西准备开溜，薛冰：“郝飞扬，又想跑，资料整完了嘛给我看看。”
郝飞扬只好老老实实回来：“好吧，我整理，小邓你来一下。”
“不许叫小邓，自己来”薛冰命令。
郝飞扬一听蔫了，只好老老实实整资料，但他习惯一心二用，边整理边想，其实拖延症还不是刚来办事处，为了好好表现自己的工作早做完了还装作没做完的样子陪大家加班。现在想想也可笑，为了大家的面子，至于磨洋工么。现在业务多，自己也能独当一面，郝飞扬暗下决心，是该跟拖延症说拜拜的时候了。
边想边做事，时间过得很快，没一会整理完，看看表，突然想到今天是周末，才反应过来这算加班，然后他理直气壮的晃着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