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掂量》第3章 老房子 1
对食物的偏爱引不起争执，对人的偏爱就会引起矛盾。
陆涛在家排行老大，弟弟陆海 ，小妹陆珠。从名字就可以看出大人的偏爱，海比涛要大，自然分得的爱也就多。至于妹妹陆珠可能只是露珠，一滴小水滴而已。俗话说：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对于陆珠而言，用“泼”这个动词都是不适合的。父母的爱是没有绝对的公平，一直以一碗水端得平而标榜自己的父母，也不例外。
陆涛家的房子在顺平路，是个叫新世新村的小区，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村子而是那个年代的公房就叫新村。什么邮电新村，曹杨新村，铁路新村都是那个时代的公房。在当时称新村的小区都是新式小区，后来慢慢成了老式公房。他们一层楼面八户人家，四层楼，他们家住408。一个楼面内，两户人家共用一个卫生间。两户邻居分享的是最私有的部分，对双方都是考验。亚心还是小亚心的时候，她外婆家的私房早上都需要排队倒马桶的，亚心家有这样公用卫生间是很体面的，从新世新村走大门口走出来是很神气的，高人一等的样子。现在流行的是一户人家卧室带卫生间，客厅也带卫生间，新世新村的人还两户人家共用一个卫生间，这未免就有点太过时了，里面的人出门总觉得矮人一截。
亚心上大学的时候周末骑自行车回家，她沿着顺平路骑，两边都是现代化的小区，不远处只要出现几幢不和谐的矮房子，就到她家了。从亚心住进新世新村，这房子组织大修过一次，这大修也就是外面刷了层淡黄的涂料。刷涂料像女人涂过了粉饼，刚涂的时候看着皮肤是好了一点，没过多长时间就失效了，掩盖不了真实的年龄。就算一直补妆也是没有用，该卡粉的地方照样卡，粉卡在皱纹里，皱纹更加明显。底子不好，在表面花的力气都是噱头。自行车一路向前亚心暗自下决心，她特别想自己赚钱买房子，她迫不及待想摆脱这种不好的感觉。自从她知道馄饨店老板娘也可以买房后，她觉得买房对她来说是可以的实现的。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天高地厚。
从小到大亚心没有带过任何同学去过她家。亚心觉得外面是比家更自在的地方，她和同学约在外面玩也不会带他们回家。长大后，她也不愿意带同学回家，在她心里带同学回家是要勇气的，她怕同学嫌弃他们家的房子。放学后，她大多都是一个人在家写作业。陆涛为了家里安全，买了个黑色的大铁门，铁门的锁是高级的双保险锁。这铁门大得像个铁笼，套在原来的木头门外面，看上去有点不协调。
有一天，放学后，小亚心用力想转动铁门的钥匙，可钥匙就是不动，她急了，用尽全身力气转了起来，钥匙一下子断成了两截。她站在门外，脖子上挂着的那根绳子上，一把完整的钥匙和另外半截钥匙在那，特别刺眼。她站在门口，赶快把挂钥匙的绳子拿下来，放进口袋。隔壁女人看着她一直站在门口跑出来说：“亚心，钥匙没带吗？”
“嗯”亚心答。
“进来坐一下，休息一下，等你爸妈回来？”女人边招呼她手上还留着洗碗的洗洁精泡沫。
“不要紧的，谢谢阿姨。”她是不敢去别人家里的。陆涛的心意是很难琢磨的，有时候看着不要紧的事情，在陆涛心里就是坏了规矩的大事。她吃过亏。
她一直在408门口站着，天早已变得漆黑。陆涛回来后，家里又是一场吵闹。
还有一天，亚心被反锁在家写作业。陆涛出门忘记了带钥匙。陆涛让她在里面用钥匙帮他开一下门。亚心慌张，没有开得动，她从铁门栏杆里把钥匙递给陆涛。陆涛教她以后开门要用点力。
老房子当然是没有电梯的，上下楼全靠双腿走。小孩子喜欢走楼梯，亚心小时候就很喜欢走楼梯，有的时候还喜欢三格，两格楼梯一起跨，蹦蹦跳跳的，显示出自己的本事。当然这都是在陆涛不在的时候，在陆涛面前她规矩得很。有时候她还幻想自己坐着楼梯扶手从四楼滑到一楼，像坐滑梯一般带着风一下子滑到地面。楼梯对于孩子算是友好，可是对于老年人，对于拿着重物的人是不友好的，尤其对住在顶楼，搬重物的孩子，最不友好。亚心上中学的时候是走路上学，可是自从有了打字课，陆涛给亚心买了辆自行车。打字机是四五个书包的重量，让亚心背着书包，提着打字机上学是不现实的。陆涛夫妻早上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送亚心上学。自行车买回来，亚心坐上去轮子就滚起来了，陆涛夸亚心聪明，这聪明不是天生的，是来自亚心小时候就学会的本领，是察言观色、迅速掌握关键点的本领。那段时间偷自行车的贼多得很，夸张到一辆好一点的新车停在外面几分钟就会被偷走。陆涛为了新车不被偷走，他喜欢把自行车扛到四楼，停在自家门口的公用走道里。
早上上学，亚心爸妈已经上班，自行车留在过道，亚心背着书包，前面的车筐里放着打字机。她没有选择，她推着车从08室走到05室，楼梯就在04和05室之间。她先把打字机放在地面上，一面倚着楼梯防止打字机倒下。她一只手卡在自行车杠子和坐垫下的凹槽处，一手握着车龙头中间的杠子，稳住车头方向，人站在左边，车靠楼梯那面。两手一起用力，车子就被亚心扛动了。幸好自行车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如果自行车能站起来，那它是比亚心还高半个头的。陆涛为了这自行车能多骑两年，还特地买了辆大尺寸的车，这样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一看到到自行车就会想到主人一定会是个高大威武的女人，小偷也不会轻易下手。她瘦小的身体需要坚持到楼梯转弯处的平台，她就可以放下车，然后去上面半层楼去取打字机。再把打字机放在这半层楼的转弯处，去扛车。扛车，取打字机，再扛车再去取打字机，循环往复，她不记得要重复多少次，她只知道她必须提早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