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掂量》第6章 矛盾2
二爷二妈走后，陆涛夫妻的争吵并没有停歇。旧的矛盾刚解决，新的问题又来了。二妈在时，下班回家，热菜热饭送到面前，饭菜再不好吃总也是吃的东西可以抱怨。现在，他俩下班回家，厨房里冷冷清清，锅碗瓢盆也好像是等着吃饭的客人，他们非得要忙几个菜，才对得起这些客人。对得起别人更是对得起自己，他们自己努力争取来的，无论如何也要维持住它本该有的美好的样子。
大房间里五斗橱的抽屉里，东西塞得噗噗满。这些东西像挤公交车一样，好不容易挤进去的，抽屉一拉，衣服 、裤子、绒线全都弹得老高的，想要把它们再挤回去是不容易的，只得抽掉几件衣服往下个抽屉挤。沙发也是用来堆东西的，裤子、衣服、毯子，一股脑的团成一个球，堆在两个沙发上。如果一个沙发有人要坐，就把东西再往另一个沙发上堆。黄色小方块木地板长期不打蜡，已经旧得像烂木头，脚一踩还有几块会翘起来，把翘起来的地板翻过来一看，下面粘的头发丝团成球，灰也已经结块。
如果把记忆比作人，那它一定是个简单的家伙，因为在它的世界里非黑即白。分开时间久了，要不就是删了记忆中对方所的不好，留下的都是美好的时光，要不把就是把记忆中坏的部分描得更深，非要面目全非，才肯罢手。此刻，这对夫妻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不快，想到的全是二妈的好，他们决心去水电路看望二妈。
水电路也是二爷单位分配的房子，主要是解决陆家的困难户问题，现在住着小儿子陆海一家。陆涛提着一个快要被撑破的红色塑料袋，里面挤着几大串葡萄，亚心妈特地去南京路第一食品商店买了云片糕、华夫饼干、两大罐麦乳精，大包小包，他们提得手指都发胀。穿过弄堂，走进一幢崭新的房子，水电路的房子也是老式公房。由于造的时间不长，房子的式样都是最新的。一梯两户、独立卫生间、独立厨房。亚心妈看见这崭新的房子嘴里不说，之前脸上的笑容已经没有了踪迹，她跟着陆涛走到202室，陆涛对亚心妈看了一眼，示意已经到地方了，亚心妈边敲门边喊，“妈，开开门，我们来看你了。”过了好一会，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近了。二妈打开门，一阵惊讶，反问，“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带了点你喜欢吃的。”亚心妈答。
“那进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嘛。”二妈边说边接过他们手上的吃的，拎着往里屋走。
“我正好在烧菜，也没准备，你们先坐一会，这菜刚下锅，你们等下我就好了。”二妈招呼他们坐下后，立马跑进厨房。
陆涛夫妻坐在客厅里，两双眼睛四处看。最新款的长虹音响、索尼录像机、真皮沙发，台子上还有熟悉的蓝边搪瓷碗，陆涛夫妻凑近了再仔细一看，这碗上面刻着的红色字是陆涛厂的名字。他们俩互相望了一眼。亚心妈又跑到客厅旁边的阳台上，晾衣架上的木头夹子、衣架、衣架上挂着破旧亚心小时候的衣服。亚心妈脸色变得铁青，小声地对陆涛说“为这些东西找不到，我们吵来吵去的，原来都在你弟弟家啊，连你女儿的破衣服都被拾过来做抹布了。”陆涛不吭声，眼睛眉毛都气得发红了，他随手摸起桌上的那个蓝边搪瓷碗就往墙壁上砸。搪瓷碗里满满的红烧排骨汁溅在白色的墙壁上，地上散落着排骨和油汤水。陆涛踩着油腻的地面快步往门口走，亚心妈边走边喊，“你慢点”一边对厨房的方向喊了声，“妈，我们先走了。”随即快步跟着陆涛下了楼。
陆涛走后，隔阂犹如一道墙，横亘在母子之间，这道墙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厚。
亚心渐渐长大，陆涛把大房间里的大床换成了上下层双人床。阳台上的缝纫机是亚心的写字台，阳台只有一米宽的样子，亚心小时特别喜欢在缝纫机上写作业，台面上写作业，脚下踩着缝纫机踏板，脚来回踩，腿跟着来回晃，像在荡秋千一样。现在，亚心挤在缝纫机上写字已经不合时宜了，身体挤进去脚只能斜在外面。她这样挤着就像大孩子坐进小孩的推车里，把车压坏了倒是小事，人挤在里面实在是难受。家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放写字台，亚心放学后就坐在小房间的饭桌上写字。饭桌也不宽敞，被一摞摞的碗、盘子、各式各样的锅霸占着。桌子只留下一个角落可以让亚心写作业。亚心渴望有一张自己的写字台，一张不需要很大的写字台，台面上放得下书本，桌肚容得下她的双腿。她可以端正地坐在写字台前，写她的作业、写她的心事、写一个少女对未来的所有的幻想。她的野心很大，她还想要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房门一关，房间内的空间就是属于她的私有的空间。她可以肆意地对着落地镜跳舞、对着自由的空气唱歌、在软软的床上胡乱说梦话。可是这些都是一个少女的梦，美丽又不切实际。亚心把这个梦锁在心里，偶尔拿出来想想，她从来不会开口说。包括那次亚心听到，陆涛厂里是有房源可以解决他们的住房问题的。但是，他们只要从这里搬走后就等于放弃了拆迁得补偿的权利。亚心妈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搬走，他们夫妻二人在这件事上出奇地一致。他们要和二爷二妈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