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家的五朵金花》第5章 老照片
母亲坐在沙发上，缝开了线的裤脚，她戴着老花镜，一遍又一遍的抿着线头，试图穿过那小小的针眼。可不知为何，曾经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如今却如此困难。终于，线穿过了针孔。母亲欣慰地笑了，她开始缓慢而仔细的在裤角上穿针引线…
缝缝补补的日子，虽已渐去渐远，但母亲在昏暗的灯下穿针引线的情景及她如同一尊雕像般的专注神态，至今在我的脑海里仍清晰如初。无数个孤寂清冷的夜晚，母亲坐在青灯如豆的灯下，一针一线细细的缝补着，一家八口人穿的衣服、鞋袜，全是出自母亲灵巧的双手。那时的我，躺在母亲身旁的炕上，静静地端详，数着母亲双鬓上被岁月过早浸染的白发。每每忆及，便不由的感慨万千。
斗转星移，母亲不知不觉间苍老了，额头已被岁月雕琢的沟沟壑壑，双鬓也早已被霜雪染白…
这是多年以后的一个清晨，远嫁的我带着十岁的儿子回娘家休年假。早饭后，母亲收拾完碗筷，就开始坐在沙发上缝儿子开了线的裤角。我趴在床上，整理自已出嫁前的百宝箱，一个不大不小的方方正正的木箱里，装满了我整个青春时期的所有记忆，来自西藏的高原兵笔友的信件、同学的节日贺卡、毕业留言册、初恋的情书、不同时期的相片。其中最多的，就是一捆一捆的信件。每次回娘家无所事事时，我都要翻看一遍。有次我妈不耐烦了，十分严肃且认真地说：哪天我就把这个箱子打包好，给女婿寄去，省得你一回来就翻！
今天翻这个箱子时，发现多了一本很老旧的相册，都是家里人的老照片，六七十年代的居多。父亲的军装照、母亲的学生照、⺁四个姐姐们的合照…一遍一遍的翻看，试图在一堆旧相册里找到自己婴幼时期的影子，一无所获。年代最早的，是一张小学一年级的黑白照片，我穿着裙子，梳着辨子，站在一盆叫不上名的花前面。双手垂放于身体两侧，两脚并拢，拳头紧握，表情严肃的目视前方，眼神犀利。
“难道我婴儿时就真的一张照片都没有吗？”记忆中这句话我不知问过母亲多少遍，很多时候像是触景生情的自言自语，并非为了寻求答案。
没有回应，母亲用针鼻蹭了蹭额头，扶了下老花镜，继续穿针引线。
“这张照片照得这么好，为啥就没有我？她们四个都有！”我扯出一张年代感很久的老照片，大姐二姐站在前面，母亲抱着四姐，大娘抱着三姐。虽然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妈，但母亲面容姣好，身段窈窕，姿态端庄，加上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母性光辉，只一眼就让人感到惊艳。
我把照片递过去，母亲转过头，俯身看了一眼，笑着说：“这傻丫头！那会儿你四姐还不到一岁呢，你俩差三岁，哪来的你！”。
无意中，我在一堆老照片中看到了当年的接生员刘桂荣，于是对我妈提出了很久以来的一个疑惑，为啥这个接生员当年那么热衷要将我送出去！
母亲停下手里的活，坐到床边，边整理被我翻乱的相册，边跟我娓娓道来…
为了生个儿子能传宗接代，以及被农村养儿防老这种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长年侵蚀，母亲大人侥幸而固执的坚持着生到第五个，结果还是未能如愿。
“这要还是个丫头，你就送了人得了，眼下这光景，养活五个孩子恐怕是难喽”。母亲说，生产前，刘桂荣就给她打了预防针、提前量。
“这个刘桂荣，居心叵测啊！”我说
“不等我张嘴呢，你姥姥麻溜走进来说｀大侄女你可别瞎说，你瞅翠兰这回肚子溜尖，一准儿是个小子！＇”
我妈说完这句叹了口气，“你姥姥这辈子，也没个儿子，受了不少没儿子的罪，她想让我有个儿子的心比我还切！”
从母亲后来的叙述中我知道，那时候的接生员还负责全村计划生育工作，给育龄妇女检查，优生优育，刮宫引产，放环取环。接生员受大队妇联主任领导，而大队妇联主任协助接生员工作。当时刘桂荣是我们大队的接生员兼妇联主任，身负双重责任。她之所以一次次上门热心的帮助收养家庭做工作，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如果送给有能力抚养的人家，即不影响上面考核，也减轻了我家的负担，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