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黎明操练
寅时三刻,天还黑着。
秦岭深处的清晨冷得刺骨,哈出的气瞬间变成白雾。铁山营的营地却已经苏醒——不是自然醒的,是被张彤用木棍敲着石头唤醒的。
“起来!都起来!”
十个被选中的青壮挣扎着从草铺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是张彤精挑细选的第一批训练对象:王疤眼、赵四、李石头、孙二麻子,还有六个相对强壮、服从性好的年轻人。年龄最大的三十出头,最小的李石头才十七岁。
“列队!”张彤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中。
十个人手忙脚乱地站成一排,歪歪扭扭,有人还在揉眼睛。
张彤走到队伍前,目光如刀:“从今天起,你们就是铁山营的第一批战兵。战兵是什么?是营地的拳头,是所有人的依靠!练好了,吃肉;练不好,喝汤都轮不上!”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训练会苦,会累,会受伤。受不了的现在退出,回去跟女人孩子一起挖野菜。留下的,就没有退路!”
没人退出。不是不想,是不敢——退出就意味着失去地位,失去多分食物的资格。
“好。”张彤点头,“第一条规矩:令行禁止。我叫你们往东,不许往西;叫你们趴下,不许站着。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稀稀拉拉的回答。
“大声点!”
“听明白了!”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惊起了林中的鸟雀。
“现在,绕着营地跑十圈。”张彤下令,“跑不完的没早饭。”
十个人开始跑。营地不大,一圈也就两百步,但地面坑洼,还要背着自己的木矛。第一圈还能保持队形,第二圈就有人掉队,第三圈时,孙二麻子已经喘得像拉风箱。
张彤跟在后面,不停呵斥:“快!再快!就这点力气,怎么跟人拼命?!”
刘寅站在远处看着。他也没睡,天不亮就起来了,在研究改进炼铁炉的设计图。看到张彤的训练,他既欣慰又担心。
欣慰的是,张彤确实有带兵的天赋——严厉但不残酷,目标明确。担心的是,这些人底子太差了。长期饥饿,营养不良,体力严重不足。强行训练,可能会有人倒下。
但他没有干预。他知道,有些坎必须硬着头皮过。
跑完十圈,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十个人瘫倒一地,张彤却像没事人一样,只是呼吸稍微急促。
“起来!列队!”
队伍重新站好,虽然摇摇晃晃,但至少站直了。
“现在教你们握矛。”张彤拿起自己的木矛示范,“左手在前,右手在后,两脚分开,重心下沉…”
基础的刺杀动作,一教就是一上午。
刘寅看了会儿,转身走向炼铁区。那里,洪国玉已经带着几个老弱在忙碌了。
第二节 炉火升级
炼铁区设在溪流下游,远离营地,主要是为了避免烟尘和噪声干扰,也为了安全——万一炉子炸了,不会伤到人。
经过几天的改进,新的炼铁炉已经初具雏形。
炉子用黏土和石头砌成,一人半高,呈圆柱形。下部有三个风口,连接着三具改良过的皮风箱——风箱是用完整的獾皮和木板做的,密封性更好,效率更高。顶部有加料口,底部有出铁口和出渣口。
“刘参谋,您看这样行吗?”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匠人问。他叫周铁头,据说年轻时在官营铁坊干过几天学徒,后来因为得罪工头被赶出来,流落至此。洪国玉发现他有经验后,专门调来协助刘寅。
刘寅仔细检查炉体。黏土已经干透,没有明显裂纹。风箱连接处用泥封死,防止漏气。
“周师傅,炉膛内壁的石英砂和黏土混合层,抹均匀了吗?”
“抹了三遍,保证光滑,不会挂渣。”周铁头拍着胸脯,“不是我吹,这炉子虽小,但比官府那些老炉子强!您设计的那种风口角度,还有这风箱布局,我干了半辈子没见过,但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刘寅的设计其实很简陋,只是结合了现代高炉的一些基本原理:风口角度倾斜,形成旋转气流,提高燃烧效率;多风箱并联,增加进风量;炉膛内壁光滑,减少热量损失和挂渣。
但在周铁头眼里,这已经是“神技”了。
“矿石准备得怎么样?”刘寅问。
“砸好了。”洪国玉指着旁边几堆原料,“按您说的,赤铁矿碎成核桃大小,石灰石碎成鸡蛋大小,焦炭也筛过了,去掉粉末。”
刘寅蹲下身检查。赤铁矿呈暗红色,砸开后断面有金属光泽。石灰石洁白细腻。焦炭灰黑色,多孔坚硬。
配比是关键。铁矿石、焦炭、石灰石的比例,直接影响铁的质量和产量。刘寅根据记忆中的数据和前几次实验的经验,反复计算过。
“先按铁矿石一百斤,焦炭六十斤,石灰石二十斤的比例试。”他说,“开炉!”
点火仪式很简单。刘寅用打火机点燃干柴,从加料口塞入炉膛。然后开始分层加料:一层焦炭,一层铁矿石和石灰石的混合物,再一层焦炭…
炉温逐渐升高。周铁头亲自操作风箱,两个年轻人轮流拉。改进后的风箱效率明显提高,炉口冒出的火焰从橙红色逐渐变成炽白色。
“温度够了!”周铁头兴奋地说,“我干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旺的炉火!”
刘寅盯着火焰颜色,心中估算着温度。应该有1200度以上,足够让铁矿石还原成铁水。
等待是漫长的。炼铁需要时间,需要耐心。
刘寅利用这个时间,开始制作模具。
他想要的第一批铁制品很简单:几把刀,几支矛头,几把斧头。模具用黏土制作,阴干后焙烧定型。
“刘参谋,您这刀的形状…”周铁头看着模具,有些疑惑,“怎么这么直?没有弧度,劈砍起来可能不顺手。”
“不是用来劈砍的。”刘寅解释,“是刺刀,配合长矛使用。直刃利于突刺,也容易打磨。”
这是刘寅结合明代武器和现代刺刀特点的设计:直刃,单面开锋,刀身细长,适合穿刺。在这个以冷兵器为主的时代,这种设计或许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矛头也奇怪。”周铁头指着另一个模具,“这么长,还带血槽?”
“增加刺入深度和放血效果。”刘寅说。他设计的是三棱矛头,带螺旋状血槽——其实是从现代三棱军刺得到的灵感。
周铁头似懂非懂,但他很识趣地没再多问。这几天的接触,他已经对这位“刘参谋”佩服得五体投地——懂冶铁,懂建筑,懂练兵,简直是个全才。
炉火燃烧了整整两个时辰。
中午时分,周铁头突然大喊:“出铁了!出铁了!”
只见炉底出铁口处,开始有炽热的、黏稠的液体缓缓流出——不是之前那种半熔化的矿渣,而是真正的、亮红色的铁水!
“快!接住!”
铁水流入事先准备好的黏土槽中,像一条燃烧的河流,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铁水冷却后,形成了一块暗灰色的、表面光滑的铁锭。大约三十斤重。
“成功了!”洪国玉激动得手舞足蹈。
刘寅用铁钳夹起铁锭,敲了敲,声音清脆。断面呈银灰色,质地均匀,只有少量气孔。
是合格的生铁!含碳量大约在2-3%,可以进一步加工成熟铁或钢。
“开炉!清渣!”周铁头指挥着。
出渣口流出大量的液态矿渣,在空气中迅速冷却成玻璃状的固体。这是石灰石和矿石中杂质反应形成的,说明除杂效果良好。
第一次正式冶炼,产出三十斤生铁。
这个产量很低——炉子小,矿石品位也不高。但意义重大:铁山营从此有了自己生产钢铁的能力!
“周师傅,接下来交给你了。”刘寅说,“把这些生铁加热锻打,去除杂质,做成我们需要的形状。”
“您放心!”周铁头拍着胸脯,“打铁是我的老本行!”
第三节 第一把刀
接下来的三天,铁山营像一台开始加速的机器。
训练场上,张彤的训练日益严苛。十名战兵已经能完成基本的队列和刺杀动作,体力也有明显提升——虽然还是瘦,但肌肉开始结实,眼神里有了杀气。
炼铁区,炉火日夜不息。周铁头带着几个学徒轮班作业,将生铁加热锻打,去除多余的碳和杂质,得到可用的熟铁。
刘寅则忙着另一件事:设计防御工事。
铁山坳的地形有利有弊。优点是入口狭窄,易守难攻;缺点是纵深太浅,一旦被突破,无险可守。而且缺乏瞭望哨,无法提前发现敌情。
他在笔记本上画了详细的防御图:
入口处建木质寨门,两侧建箭楼;营地外围挖壕沟,设拒马;制高点建瞭望塔,24小时警戒。
“工程量很大。”洪国玉看着图纸,眉头紧锁,“咱们人手不够,粮食也不够支撑这么大的工程。”
“分步实施。”刘寅说,“先建最关键的:寨门和瞭望塔。其他的慢慢来。”
“还有一个问题。”张彤说,“建这些需要大量木材和石料。砍树、采石的声音可能会暴露我们的位置。”
确实是个难题。山神庙那伙人就在不远处,任何大的动静都可能引来注意。
“晚上施工。”刘寅想了个办法,“白天正常活动,晚上点起火把干活。声音控制在最小,所有废料及时处理。”
“晚上干活效率低,也危险。”洪国玉说。
“所以需要严格的纪律和分工。”刘寅看向张彤,“训练不能停,但可以调整:白天练战术和体力,晚上练夜战和静默行动。”
张彤点头:“可以。正好让他们适应夜间作战。”
计划就这样定下了。铁山营开始了白天训练、晚上施工的节奏。
第四天傍晚,周铁头捧着一件东西,激动地跑到刘寅面前。
“刘参谋!成了!第一把刀!”
那是一把直刃刀,长约两尺,刀身细长,单面开锋,刀柄用木头包裹,用麻绳缠紧。虽然粗糙,但寒光闪闪,刃口锋利。
刘寅接过刀,掂了掂,重量适中。他走到一棵小树前,试着一刀劈下。
刀锋入木三分。
“好刀!”张彤赞叹。
“还不够好。”周铁头有些不好意思,“刀身还有些杂质,韧性不够。再给我几天,我能打出更好的。”
“已经很好了。”刘寅说,“这把刀,给张营头。”
张彤接过刀,眼神复杂。在明军里,一把好刀是身份的象征。他当小旗时用的刀,还不如这一把。
“从今天起,铁山营有自己的刀了。”刘寅看着众人,“但这只是开始。我们要有更多的刀,更多的矛,更多的斧头。我们要武装起来,保护自己,也夺取我们需要的生存空间。”
人群爆发出欢呼。虽然只有一把刀,但这是一个象征:铁山营不再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他们开始长出獠牙。
当晚,这把刀被轮流传看。每个战兵都小心翼翼地抚摸刀身,眼中闪烁着渴望。
王疤眼拿着刀,试了几个劈砍动作,然后对刘寅说:“刘参谋,这刀形制特别,但确实好用。直刃利于突刺,对付无甲目标有奇效。”
“你觉得山神庙那些人,有甲吗?”刘寅问。
“不可能。”王疤眼摇头,“流民哪来的甲?最多有几件皮袄。这种刀足够用了。”
“那就好。”刘寅说,“周师傅正在打制矛头,很快就能装备第一批战兵。”
正说着,远处瞭望哨传来一声鸟鸣——这是约定的暗号,表示有情况。
所有人立刻警惕起来。
第四节 不速之客
来的是三个陌生人。
他们是从山谷入口方向来的,看样子是迷路的流民。两男一女,都瘦得脱形,衣衫褴褛,走路摇摇晃晃。
站岗的是李石头和孙二麻子。两人按照张彤的训练,没有立刻现身,而是躲在暗处观察。
三个流民走到溪边,趴下就喝水,喝得急,呛得直咳嗽。
“看样子是真渴了。”李石头小声说。
“要不要汇报?”孙二麻子问。
“我去,你盯着。”
李石头跑回营地报告。刘寅、张彤、洪国玉迅速赶到。
“问清楚来历。”张彤下令,“小心点,可能是探子。”
王疤眼带着两个战兵上前,拦住三个流民。
“站住!哪来的?”
三个流民吓了一跳,看到王疤眼手里的刀,更是惊恐。
“军…军爷饶命!”一个年长的男人跪下来,“我们就是逃难的,没…没恶意!”
“从哪儿逃来的?”王疤眼问。
“东边…蓝田那边。”男人说,“村里遭了兵灾,活不下去了,只好往山里走。”
“就你们三个?”
“原本十几个,路上…都死了。”女人哭着说,“就剩我们仨了。”
刘寅仔细观察这三个人。确实像长期逃难的样子:脚上全是水泡和老茧,脸上有晒伤和冻伤,眼神里是彻底的绝望和麻木。
不像是探子。
但他没有放松警惕:“搜身。”
搜身结果:除了几块发霉的干粮,几件破衣服,什么都没有。
“刘参谋,怎么处理?”张彤问。
收留,意味着多三张嘴。拒绝,意味着让他们去死——以他们现在的状态,离开这里活不过三天。
刘寅看着那三个人。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布包,里面似乎是个婴儿,但没听到哭声,可能已经…
“按规矩来。”刘寅说,“新来的观察三天,干最累的活,吃最少的口粮。三天后没问题,正式纳入。”
这是铁山营定的规矩,既给予活路,也防范风险。
三个流民千恩万谢,被带进营地。
但这件事给刘寅敲响了警钟:铁山营的位置不再隐蔽了。随着天气转暖,会有更多流民进山,他们迟早会暴露。
必须加快进度。
当晚的核心会议上,刘寅提出了新想法:“我们不能被动等待。山神庙那边,得主动做点什么。”
“你想干什么?”张彤问。
“派人混进去。”刘寅说,“不是强攻,是渗透。摸清内部情况,寻找薄弱点,最好能策反一些人。”
“太危险了。”洪国玉反对,“万一暴露…”
“所以人选要慎重。”刘寅看向王疤眼,“王大哥,你觉得谁合适?”
王疤眼沉思片刻:“我自己去。”
“不行。”刘寅摇头,“你是核心,不能冒险。”
“正因为是核心,才最合适。”王疤眼说,“我熟悉山林,懂黑话,能随机应变。而且,我有疤,看起来就像个亡命徒,容易取得信任。”
他说得有理。但刘寅还是不放心。
“让赵四跟我一起。”王疤眼说,“我们俩配合多年,有默契。万一有事,也能互相照应。”
张彤看向刘寅:“你怎么看?”
刘寅权衡利弊。派核心成员去卧底,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大——如果能从内部瓦解山神庙,铁山营就能以最小代价拿下整个山谷。
“去可以,但要约法三章。”刘寅说,“第一,安全第一,情况不对立刻撤回。第二,不主动惹事,以观察为主。第三,每三天设法传递一次消息。”
“怎么传递?”王疤眼问。
刘寅拿出一个小竹筒:“用这个。里面放炭条写的密信,藏在约定的地方。我们派人去取。”
“好。”王疤眼接过竹筒,“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刘寅说,“趁着新来那三个人吸引了注意力,你们假装也是新来的流民,混进去。”
计划定下后,刘寅单独留下王疤眼。
“王大哥,这次任务危险,我不多说。”刘寅看着他,“但有一句话:铁山营的未来,可能就系在你这次行动上了。安全回来,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王疤眼咧嘴笑了:“刘参谋,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我王疤眼这辈子,没服过谁,但你…我服。放心吧,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刘寅点点头,递给他一个小布包:“里面有两把匕首,藏在靴子里防身。还有几块肉干,关键时候能救命。”
王疤眼接过,深深看了刘寅一眼,转身离开。
夜深了。
刘寅站在瞭望塔的脚手架上——塔还没建好,只是个雏形——看着远处的群山。
月光下的秦岭,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安静,但暗藏杀机。
山神庙的方向,隐约能看到一点火光。
那里有三十多个和他们一样挣扎求生的人。不久后,铁山营可能会和他们兵戎相见,可能会有人死。
刘寅突然感到一阵疲惫。他不是天生的领袖,也不是冷酷的枭雄。他只是个被迫卷入乱世的普通人,被迫做出一个又一个艰难的选择。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笔记本,借着月光写下:
崇祯八年三月二十八日(推测)
位置:铁山坳
状态:第一炉合格生铁产出,第一把刀诞生,训练初见成效
关键进展:1.炼铁技术突破 2.防御工事启动 3.王疤眼、赵四明日潜入山神庙
生存压力:新增三人口,粮食储备仅够十天
风险评估:山神庙威胁迫近,内部潜伏不稳因素(新来三人需观察)
明日重点:1.继续炼铁锻器 2.加快瞭望塔建设 3.准备接收王疤眼情报
备注:煤焦油已收集约两斤,需研究用途。水力机械设计完成,待资源充足后实施。
合上笔记本,他看向营地。
篝火边,人们已经睡下。张彤还在巡逻,身影在火光中拉得很长。炼铁区的炉火还在燃烧,周铁头带着学徒在赶制第二批武器。新建的窝棚里,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声——是翠儿的孩子,狗剩,他活下来了。
这个小小的营地,这个叫铁山营的团体,正在这个乱世的角落,顽强地生长着。
刘寅握紧了拳头。
无论前路多难,他都要带着这些人走下去。
活下去。
然后,改变这个该死的时代。
远处传来狼嚎,悠长而凄凉。
但这一次,刘寅不再感到恐惧。
他有了刀,有了人,有了火。
他不再是刚穿越时那个绝望的饿殍了。
他是刘寅。
铁山营的刘参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