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喜欢悬疑脑洞小说的你,有没有读过这本《沉睡千年苏醒,真眼是最大麻烦》?作者“卡拉赞”以独特的文笔塑造了一个鲜活的陈玄形象。本书情节紧凑、人物形象鲜明,深受读者们的喜爱。目前这本小说已经连载,赶快开始你的阅读之旅吧!
沉睡千年苏醒,真眼是最大麻烦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车队驶出北京的那个清晨,秋高气爽。几十辆越野车与后勤卡车汇成的钢铁长龙,在京郊公路上卷起淡淡的烟尘,像一条决心挣脱樊笼的巨蟒,义无反顾地向西游去。车身上“《沙州行》归乡之旅”的墨色大字,在晨光下显得古朴而庄重。
车队里,成分复杂得像一锅烩菜。百鸟社的戏班子成员,吴老教授带来的、背着各种仪器的学生,苏菲团队扛着长枪短炮的法国摄影师,还有一群从网上招募来的、热情高涨但经验欠奉的年轻志愿者。何平山拿着对讲机,在1号车里声嘶力竭地协调着前后车距,感觉自己不是在搞文化苦旅,倒像是在指挥一场集团军迁徙。
“7号车!7号车!你们那个志愿者小李,别把脑袋伸出天窗拍照!风大,帽子吹跑了是小事,脖子闪了吴教授可没带膏药!”
“后勤组!再确认一遍,晚上的宿营地联系好了吗?是那个王家村的村委会大院吧?别搞错了,我们这几十号人,晚上总不能睡在黄土高坡上。”
陈玄坐在副驾,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高楼大厦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田野和朴实的村庄。他没有何平山那么紧张,但心里那根弦也绷着。这个“归乡之旅”的计划,听起来浪漫壮阔,执行起来却是千头万绪。光是每天几十号人的吃喝拉撒,就足以让一个经验丰富的旅行社经理焦头烂额。
凤三娘坐在后排,闭着眼,手指在腿上轻轻敲击着节拍。她似乎对外界的喧嚣毫无所察,整个人沉浸在一个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韵律里。从离开北京的那一刻起,她的话就更少了,但车队里所有人都感觉得到,她身上那种沉静的气场,就是这支庞杂队伍的定海神针。
王虎和叶尘在另一辆车上。王虎正兴致勃勃地给同车的一个法国摄影师讲解中国功夫。“你看,这叫‘黑虎掏心’,懂吗?Black tiger, touch heart! 吓唬人的。真打起来,我们都用这个……”他说着,比划了一个标准的擒拿手,“一下,他就老实了。Very, very friendly.”
那个法国小哥听得一愣一愣的,一边点头一边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嘴里念叨:“Le tigre noir touche le cœur… C’est poétique.”(黑虎掏心,真有诗意。)
叶尘戴着耳机,懒得理会王虎的胡吹法螺。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看着那些在风中摇曳的玉米杆,眼神有些飘忽。琵琶已经装在特制的盒子里,安稳地放在他身边。这把五弦琵琶,即将回到它声韵所系的故土,他这个弹奏者,心里也生出一种近乡情怯般的微妙情绪。
傍晚,车队抵达了计划中的第一个宿营地——河北境内一个叫王家村的小村庄。村委会把整个大院都腾了出来,村民们好奇地围在院子外,看着这群穿着统一队服、开着崭新越野车的“城里人”,议论纷纷。
“干啥的呀这是?拍电影的?”
“车上写的啥?‘杀猪行’?嚯,这年头杀猪都这么大阵仗了?”一个大爷眼神不太好,把“沙州”看成了“杀猪”。
王虎刚好听见,脖子一梗,凑过去理论:“大爷,看清楚了,是沙州的沙,沙州的州!文化!懂吗?Culture!”
大爷被他吼得一愣,随即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哦哦,文化人。那你们这‘文化’,是甜的还是咸的?”
王虎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陈玄笑着走过来,递给大爷一支烟:“大爷,我们是来唱戏的。今晚就在您这院子里,搭个台子,给我们老祖宗唱一段,也唱给乡亲们听,不要钱。”
一听不要钱,还有戏看,村民们立刻热情了起来。晚饭是村里的大锅饭,炖白菜配大馒头。苏菲的团队显然没见过这阵仗,摄影师对着那口直径一米多的大铁锅拍个不停。王虎一个人干掉了八个馒头,看得做饭的大婶目瞪口呆,直夸他“身体好,能生养”。
夜幕降临,村委会大院里,一个用几张桌子拼起来的简易舞台已经搭好。几盏从车上拆下来的大功率探照灯,将院子照得如同白昼。没有华丽的幕布,没有专业的音响,背景就是村委会那面斑驳的白墙,上面还刷着“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的红漆标语。
村民们搬着小板凳,里三层外三层地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狗也在脚边摇着尾巴。
陈玄站在台下,心里竟有些打鼓。在戛纳,面对的是西装革履的评委和观众,他很镇定。可现在,面对这些最质朴的乡亲,他反而不确定了。他们听得懂《沙州行》吗?他们会喜欢这种苍凉古朴的调子吗?
演出开始了。没有主持人报幕,凤三娘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走上了台。
她一开口,那声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有人吗”,瞬间让整个嘈杂的院子安静了下来。
然而,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那些纺纱声、打铁声的音效响起时,台下开始有了些许骚动。
* “这是唱的啥呀?咋跟念经似的?”
* “听不懂,还不如村东头赵寡妇唱的河北梆子带劲。”
* 几个孩子开始不耐烦地哭闹起来,被大人捂着嘴小声呵斥。
王虎在台侧捏紧了拳头,脸色难看。何平山额头上渗出了细汗。就连一直自信满满的苏菲,也皱起了眉头,对着身边的助理低声说着什么。
陈玄的心沉了下去。他预想过可能会有困难,但没想到反响会这么冷淡。是他错了?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理所当然了?这种沉淀了千年的悲怆,对于这些早已习惯了现代生活、习惯了更直白娱乐方式的乡亲们来说,是不是太遥远,太艰涩了?
就在这时,台上的凤三娘,唱腔忽然一变。
她没有再继续唱那段最核心、最苍凉的《祈福》,而是转而唱起了一段旋律相对明快、节奏感更强的小调。那是《沙州行》组曲里不太起眼的一段,名叫《行军谣》,描述的是归义军士兵在行军途中苦中作乐的情景。歌词也更通俗直白:
“……一碗沙葱拌烈酒,梦里回俺家门口。婆娘娃娃热炕头,醒来还是沙海走……”
这几句一出,台下顿时起了变化。
“哎?这个听着有点意思了。”
“沙葱?那不是咱们这山上长的野葱吗?”
凤三娘的目光扫过台下,看到了人们脸上神情的变化。她继续唱了下去,声音里少了几分亘古的苍凉,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她甚至在台上走了几步,模仿着士兵扛着戈矛、深一脚浅一脚走路的样子。
王虎看得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他一个箭步冲上台,没有说话,只是配合着凤三娘的歌声,打了一套刚劲有力的军中拳法。他的动作大开大合,虎虎生风,每一个招式都充满了力量感。
这一下,台下彻底炸了锅。
“好!”
“这后生,有劲!”
村民们或许听不懂《祈福》的深意,但他们看得懂拳脚,听得懂这带着泥土芬芳的行军小调。那拳风,那歌声,简单,直接,充满了生命力。
叶尘在台角,看着这番景象,手指在琵琶上轻轻一拨。他没有弹奏激昂的《秦王破阵乐》,而是用几个简单的轮指,模仿出战马嘶鸣、大风呼啸的声音,为王虎的拳法和凤三娘的歌声做着背景烘托。
一曲唱罢,王虎收拳而立,满头大汗。凤三娘也停了下来,静静地站在那里。
院子里静了三秒,随即爆发出比刚才在戛纳展映厅里,更热烈、更质朴的叫好声和掌声。
“再来一个!”
“那个打拳的小伙子,再耍一套!”
那个之前说“杀猪行”的大爷,挤到台前,激动地满脸放光:“闺女,你这戏,俺听懂了!就是想家,对不对?俺年轻时候在外面当兵,几十年了,一闭眼,还是村口那棵老槐树!”
凤三娘看着大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看着他眼里的泪光,她缓缓地点了点头,眼眶也有些发红。她忽然明白了,陈玄为什么要坚持走这一趟。
艺术的根,不在金碧辉煌的殿堂,就在这片土地,就在这些最普通的人心里。他们或许不懂什么“非遗”,不懂什么“文化价值”,但他们懂“想家”。
这就够了。
演出结束后,村民们久久不愿散去。几个村里的年轻人围着王虎,要跟他“切磋切磋”。吴老教授则拉着那个当过兵的大爷,详细地记录着他记忆里的乡愁和故事。
苏菲关掉了摄像机,走到陈玄身边,由衷地赞叹:“陈,你的人,他们有一种了不起的智慧。他们知道如何与土地对话。”
陈玄看着正在被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围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叶尘,又看了看那边正被一群小屁孩当马骑、笑得像个傻子的王虎,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正被几个大婶拉着手,低声说着家常的凤三娘。
他笑了:“不,他们不是在对话。他们只是……回家了。”
深夜,喧嚣散尽。陈玄和何平山在院子里核对第二天的路线。
“下一站,是山西的平遥古城,”何平山指着地图,“那里游客多,影响大,但也是商业气息最重的地方。我们的表演,在那能行吗?”
“行不行,都得试。”陈玄说,“今晚的事,给了我一个启发。我们不能总想着去‘教育’观众,而是要找到和他们情感的连接点。《沙州行》的曲谱里,不只有《祈服》的悲怆,还有《行军谣》的豪迈,《纺织歌》的日常,甚至还有《市井声》的喧闹。它是一个完整的生命,有血有肉。我们接下来,要见什么人,就唱什么歌。”
他抬起头,望着缀满星辰的夜空。西行的路,才刚刚开始。第一仗,打得虽然有些波折,但结果是好的。然而,他心里清楚,越往西走,文化形态越复杂,遇到的挑战也会越大。
他不知道的是,在几百公里外的太原,一个刚刚接到电话的人,正对着手机冷笑。
“他们到河北了?很好。让他们唱。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出戏,能唱到什么时候。”
电话那头,传来刘司长阴沉的声音:“老段,山西是你的地盘。我人过不去,但事儿,你得给我办了。我不要你动粗,那是下策。文化人的事,就要用文化人的办法来解决。让他们……自己唱不下去。”
车队进入山西境内,窗外的景色从华北平原的开阔,逐渐变成了黄土高原的沟壑纵横。空气里,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煤灰味道。
平遥古城,作为曾经的晋商中心,如今的旅游胜地,终日人声鼎沸。当“归乡之旅”的车队停在古城外指定的停车场时,立刻吸引了无数游客的目光。
按照陈玄“见什么人,唱什么歌”的策略,何平山提前联系了古城管理委员会,申请在市楼下的广场进行一场公益演出。管委会对这种能增加古城文化氛围的活动自然是欢迎之至,一路绿灯。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古老的城墙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市楼广场上,百鸟社的简易舞台前,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有背着相机的游客,有当地的居民,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
与在王家村的冷遇不同,这里的观众显然“见多识广”。“百鸟社”和“《沙州行》”在戛纳的风头,通过互联网的发酵,已经具备了相当的知名度。人们都伸长了脖子,想亲眼看看这支传说中的队伍,亲耳听听那首让世界动容的“中国魂”。
“陈总,今天这阵势,可比在村里大多了。”何平山看着台下攒动的人头,既兴奋又紧张。
“人多,心思也多。”陈玄的目光扫过人群,神色平静。他注意到,在前排,有几个穿着对襟短褂、神情倨傲的汉子,不像游客,倒像是本地的什么人。
演出准时开始。这一次,凤三娘选择的开场曲是《沙州行》组曲中的《市井声》。这一段模仿的是古代沙州城里商贩的叫卖、孩童的嬉闹、车马的喧嚣,旋律活泼,充满了生活气息,非常契合平遥古城曾经的商业繁华。
凤三娘用她那变化多端的嗓音,时而模仿卖油郎的悠长吆喝,时而模仿孩童清脆的笑声,惟妙惟肖。叶尘的琵琶则在一旁用清脆的泛音模拟着算盘珠子的碰撞声。王虎和几个百鸟社的年轻演员,则在台上做着一些杂耍、挑担的滑稽动作。
这番表演,新颖别致,立刻引来了满堂彩。游客们看得津津有味,纷纷拿出手机拍照录像。
然而,就在气氛渐入佳境之时,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声音,从台下猛地炸响。
“咿——呀——!!”
那是一声高亢、嘹亮,如同利刃划破长空的唱腔。声音来自台下前排那群穿着对襟短褂的汉子。为首的一个,五十多岁年纪,面容瘦削,颧骨高耸,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根本没用任何扩音设备,但那一声嘶吼,竟盖过了凤三娘通过简易音箱传出的声音。
台上的表演被打断了。凤三娘停了下来,望向台下。王虎眉头一皱,就要发作。
陈玄伸手按住了他,摇了摇头。
那个汉子身旁的人立刻起哄:“唱的什么玩意儿!软绵绵的,跟娘们儿哼哼似的!这叫唱戏?”
“就是!在咱们山西的地盘上,要听戏,就得听咱们的‘山西梆子’!”
那个领头的汉子清了清嗓子,也不管台上的人,对着周围的观众拱了拱手,朗声道:“各位乡亲,各位游客!我叫耿宝山,人送外号‘一声雷’!是咱平遥‘聚义社’的班主!他们唱的那个什么‘沙州行’,俺听不懂。但俺知道,在咱们这黄土地上,戏,得这么唱!”
说罢,他猛地一跺脚,板胡声骤然响起,他身后的几个汉子立刻摆开了架势。耿宝山双目圆睁,气运丹田,张口就来了一段山西梆子的经典剧目《忠义缘》。
“为国家,秉忠心,血染战袍……”
他的嗓音,真的就像一道旱天惊雷,充满了金属般的质感和无与伦比的穿透力。那种粗犷、激越、豪放的风格,仿佛就是从这片黄土高原的血脉里生长出来的。没有委婉,没有含蓄,就是直抒胸臆的呐喊。
广场上的气氛瞬间变了。本地的居民们,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纷纷跟着叫好。
“好!耿班主威武!”
“这才是咱们山西的腔调!”
许多游客也被这种极具冲击力的表演风格所震撼,纷纷将镜头从百鸟社的舞台,转向了耿宝山这边。
一时间,市楼广场上,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对台戏”。这边,是凤三娘和百鸟社,安静地站在简易的舞台上。那边,是耿宝山和他的“聚义社”,在人群中放声高歌,气势如虹。
百鸟社的队伍里,年轻的志愿者们气得脸都红了。
“这不就是砸场子吗?太不讲规矩了!”
* “就是,我们是申请了场地的,他们这是非法演出!”
何平山急得满头大汗,几次想去找古城管委会的人来维持秩序,但看到当地人那副狂热支持耿宝山的样子,又把脚收了回来。他知道,这时候如果动用官方力量去压制,只会激起更大的民愤,把事情闹得更僵。
王虎的肺都快气炸了,他死死盯着耿宝山,那眼神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两个窟窿。“陈总,让我去!我非得把那老小子的话筒给他掰了!”
“冷静点。”陈玄的声音不大,却让暴怒的王虎安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反而清明了。
刘司长。这背后一定有他的影子。这一招,比派执法队上门“查验”要毒辣得多。他不是用权力来压你,而是挑动本地最根深蒂固的文化认同感,来对抗你这个“外来者”。你百鸟社不是讲“民族魂”吗?人家山西梆子就不是民族魂了?你唱你的阳关三叠,我吼我的秦腔古调,在老百姓眼里,谁更亲,谁更“带劲”,一目了然。
这是阳谋。让你有火发不出,有理说不清。
苏菲的摄影师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她走到陈玄身边,压低声音问:“陈,这是怎么回事?是意外吗?”
“不是意外,是‘惊喜’。”陈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峭的笑意。他看着那个唱得酣畅淋漓的耿宝山,看着他眼中那份对自己所唱之戏的骄傲与热爱,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一段唱罢,耿宝山收住声,周围掌声雷动。他得意地瞥了一眼台上的凤三娘,眼神里全是挑衅。
就在这时,陈玄拿起一个话筒,走上了舞台。
他没有愤怒,没有指责,而是先对着耿宝山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耿宝山自己。
“耿班主,是吧?”陈玄的声音通过音箱传遍广场,清晰而平和,“晚辈陈玄。刚才听了您一段山西梆子,荡气回肠,掷地有声,不愧是咱们北方戏曲的‘梆子腔鼻祖’。小子我,佩服!”
伸手不打笑脸人。耿宝山被他这么一捧,准备好的一肚子讥讽的话,倒不好说出口了,只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陈玄继续说道:“我们这次‘归乡之旅’,一路西行,为的就是寻找散落在民间的文化根脉。今天在平遥,能听到如此地道的山西梆子,是我们所有人的福气。这趟,没白来!”
他话锋一转:“不过,耿班主,您刚才说,我们唱的软绵绵,像娘们儿哼哼。这一点,我不太同意。”
耿宝山眼睛一瞪:“怎么?你不服?”
“不敢说不服。”陈玄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咱们中国的土地,这么大。有黄土高原的雄浑,也得有江南水乡的婉约。咱们的戏,自然也该有不同的味道。山西梆子是烈酒,一口下去,烧喉咙,暖身子,痛快!我们这《沙州行》,是陈茶,得慢慢品,品出里面的苦,品出里面的涩,最后,才能品出一丝回甘。”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全场观众:“酒要喝,茶,也得品。今天,有幸与耿班主同台,我们不想分个高下,只想请各位乡亲,各位朋友,品一品这两种不同的味道。看看咱们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到底有多丰富,多精彩!”
他的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节,既捧了对方,又守住了自己的立场,还把一个尖锐的“对台戏”,巧妙地转化成了一场善意的“品鉴会”。
台下不少游客和明事理的本地人,都开始点头。
“这年轻人,会说话。”
“是啊,都是好东西,没必要非得争个你死我活。”
耿宝山的脸色变了几变。他本是受人所托,来给这帮外地人一个下马威,把他们从平遥“场”走。那个姓段的老板给了他一笔不菲的“赞助费”,让他给“聚义社”换行头。他没想到,对方的领头人,竟是这么一个滴水不漏的年轻人。
“光说不练假把式!”耿宝山的一个徒弟在下面喊道,“你说你的茶好,那你就亮出来让我们品品啊!”
“正有此意。”陈玄转身,对着凤三娘和叶尘点了点头。
凤三娘明白了陈玄的意图。她向前一步,重新站到了舞台中央。
这一次,她没有再唱那些铺垫情绪的曲子。
叶尘的五弦琵琶,铮然一声,如金石裂空。奏响的,正是那首在戛纳震撼全场的——《秦王破阵乐》!
激昂、雄壮的旋律,瞬间冲散了刚才山西梆子留下的余韵。如果说耿宝山的唱腔是单刀直入的呐喊,那这首融合了军乐与宫廷音乐的古曲,就是千军万马的奔腾与咆哮!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宏大的音乐所慑时,凤三娘开口了。
她唱的,不再是《祈福》那如泣如诉的低语。
她唱的,是《沙州行》的另一篇章——《出征》。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她的声音,不再是苍凉,而是决绝!不再是悲伤,而是壮烈!那是一种压抑了百年之后,终于得以喷薄而出的金戈铁马之气!
如果说刚才的《市井声》是“柔”,那么此刻的《出征》,就是真正的“刚”!是一种与山西梆子截然不同,却同样撼人心魄的阳刚之气!
王虎在台上,配合着音乐,舞动起一杆大旗。旗风猎猎,气势磅礴!
整个广场,彻底安静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史诗感的表演惊得说不出话来。
耿宝山和他“聚义社”的徒弟们,脸上的得意和轻蔑,一点点地凝固,最终变成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耿宝山是个粗人,但他更是个唱了一辈子戏的内行。他听得出来,对方这首曲子,这番唱腔,其艺术高度和内在力量,绝不在他的山西梆子之下。甚至,那种来自盛唐的恢弘气度,那种跨越千年的历史厚重感,是他引以为傲的“土味”所不具备的。
他本以为对方是只绵羊,没想到,一转眼,竟变成了一头雄狮。
一曲终了,旗收,音歇。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爆发出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太牛了!这才是《沙州行》!”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音乐,绝了!”
苏菲激动地抓着身旁助理的胳膊:“快!拍特写!拍那个耿班主的表情!我的上帝,这就是戏剧!”
耿宝山站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他想再说几句场面话,却发现嗓子眼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今天这个场子,他不仅没砸成,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他成了人家百鸟社用来“显圣”的垫脚石。
* “师傅,我们……”他身边的徒弟小声问。
“走!”耿宝山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转身就想带着人灰溜溜地离开。
“耿班主,请留步!”
陈玄的声音再次响起。
耿宝山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台上的年轻人。他以为,对方要开始奚落他了。
然而,陈玄却再次对他一拱手,脸上带着诚恳的笑意。
“耿班主,我刚才说了,今天我们不是来打擂台的。您的山西梆子,是扎根在三晋大地的艺术瑰宝。我们的《沙州行》,是流落在外的百年乡愁。我想,这两者之间,或许并不是对立的。”
他看着耿宝山,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明天晚上,还是在这里。我们百鸟社,想和您的聚义社,同台演出。不分主次,不比高低。您唱一段《忠义缘》,我们和一段《秦王破阵乐》。让游客们,让乡亲们看看,咱们中国的戏,既能吼出黄土高坡的豪情,也能唱出大漠孤烟的悲壮。您看,如何?”
整个广场,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耿宝山的身上。
这个提议,太出人意料了。
耿宝山彻底愣住了。他看着陈玄那双清澈而真诚的眼睛,心里翻江倒海。他本是来砸场子的,对方非但没有报复,反而主动邀请他同台,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台阶下。
这份气度,这份胸襟,让他这个自诩为江湖好汉的人,感到了一丝羞愧。
* “这……”他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是答应,还是拒绝?答应了,那他今天这番举动,就成了个笑话。可要是拒绝,那他在平遥城里积攒了几十年的“仗义”名声,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陈玄,这个年轻人,又一次,把皮球,不动声色地踢到了他的脚下。
夜色渐深,市楼广场上的人群已经散去,但耿宝山和他的“聚义社”众人还站在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法。陈玄的那个提议,如同一块巨石,砸在耿宝山心湖里,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师傅,那小子不安好心!他是想借着咱们的名头,给他自己脸上贴金!”一个年轻徒弟愤愤不平地说道。
“闭嘴!”耿宝山低喝一声,眼神却依旧在剧烈地闪烁。他何尝不知道对方有借力打力的心思。但人家把话说得那么漂亮,姿态放得那么低,他要是再不识好歹,传出去,他耿宝山就成了个嫉贤妒能、没有容人之量的小人了。
这时,吴老教授带着两个学生走了过来。他没有看耿宝山,而是径直走到那面被灯光照亮的市楼墙壁下,抚摸着古老的砖石,感慨道:“平遥,古称‘古陶’。唐时,这里便是河东节度使的重要军镇。李世民的《秦王破阵乐》,当年在这里,恐怕也是军中常奏之曲啊。”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某些人听:“而山西梆子,其源头之一,正是蒲州梆子,盛行于明末清初。根子上,都和这片土地的军旅血脉,脱不开关系。一个是盛唐军乐的遗响,一个是明清梆子腔的呐喊,看似不同,实则同源。都是咱们这华夏儿女,骨子里的那股精气神。”
吴老教授说完,才转向耿宝山,微微一笑:“耿班主,老朽是个搞历史的。在老朽看来,你们今晚这不是‘砸场子’,而是一场时隔千年的‘艺术重逢’。陈玄那孩子不懂事,话说得急了点。但他的想法,是好的。能让这两种一脉相承的艺术,在今天同台唱和,那将是一段佳话,一段足以被记入地方志的文化盛事啊。”
老教授这番话,引经据典,又给足了面子,把一场尖锐的冲突,直接拔高到了“千年重逢”的文化高度。耿宝山就算再粗,也听得出里面的分量。他感觉自己脸上那点火辣辣的羞愧,被老教授这番话轻轻地拂去,换上了一层“文化传承者”的光彩。
他心里最后那点疙瘩,终于解开了。
“吴教授,您言重了。”耿宝山对着吴老教授,恭恭敬敬地一抱拳,“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各位。陈总……陈老板他……气量过人。我们‘聚义社’,要是再推辞,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他转过身,对着不远处的陈玄,朗声道:“陈老板!明天晚上,我们‘聚义社’,奉陪到底!”
陈玄脸上露出笑容,走上前,紧紧握住了耿宝山那双粗糙的大手:“耿班主,一言为定!”
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一早,“百鸟社与聚义社同台唱和”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平遥古城。游客们奔走相告,媒体记者更是兴奋异常,把这当成了一次绝佳的新闻事件。连古城管委会的主任都亲自打来电话,表示要提供最好的灯光音响设备,全力支持这场“文化盛会”。
那个姓段的赞助商,气急败坏地给耿宝山打了好几个电话,痛骂他“拿钱不办事,反倒跟敌人穿一条裤子”。耿宝山只是听着,等对方骂完了,他才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段老板,你给的钱,是让我唱戏的,不是让我当小丑的。这戏,我得按我自己的规矩唱。”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他耿宝山是爱钱,但他更爱戏,更爱自己唱了一辈子的山西梆子。他不能让这门艺术,在他手里蒙羞。
整个白天,两个戏班子都在为晚上的联合演出做准备。起初,聚义社的年轻徒弟们还有些别扭,看百鸟社的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王虎也抱着胳膊,在一旁冷眼旁观。
转机发生在中午。王虎在院子里练功,一套拳打得虎虎生风。聚义社里一个练功的后生,也是个好武的,看得手痒,便上前切磋。两人你来我往,从拳脚比到器械,打了半天,不分胜负。最后,两人大汗淋漓地坐在地上,王虎从包里掏出一瓶二锅头,递过去。那后生也不客气,接过来就灌了一大口,辣得直咳嗽,然后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平遥牛肉。
* “吃!”
* “喝!”
两个同样脾性的年轻人,就这么几块牛肉一口酒,之前的敌意烟消云散,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起来。
这一下,气氛彻底活了。两个班子的年轻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这边,叶尘被几个聚义社的乐师围着,好奇地研究他那把五弦琵琶。那边,百鸟社的旦角演员,则在向聚义社的老旦请教着水袖的功夫。
凤三娘和耿宝山,则与吴老教授一起,坐在一棵老槐树下,一个抚着琴,一个敲着板,低声地对唱着,寻找着两种截然不同曲牌之间的契合点。
陈玄和苏菲在一旁看着,苏菲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
“陈,我好像明白了你说的‘活态传承’是什么意思了。”苏菲感慨道,“它不是被封存在博物馆里的标本,而是像这样,可以交流,可以碰撞,甚至可以争吵,但最终,能够融合在一起的,有生命的东西。”
陈玄点了点头:“根是活的,长出来的枝叶,自然千姿百态。”
当晚,市楼广场人山人海,盛况空前。
演出以耿宝山和他的聚义社开场。一段原汁原味的《忠义缘》,吼出了三晋大地的豪迈与苍凉。掌声未落,灯光切换,凤三娘领着百鸟社登台,一曲悲壮的《出征》,唱出了千年沙场的金戈铁马。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却同样震撼人心。
而真正的高潮,在最后。
舞台上,灯光亮起。凤三娘和耿宝山,并肩站在了舞台中央。他们身后,是两个戏班子的全体成员。
板胡声与琵琶声,同时响起。
耿宝山用他那高亢的山西梆子唱腔,唱出了《沙州行》的词:“黄沙百战穿金甲……”
而凤三娘,则用她那婉转悠扬的沙州古调,接上了下一句:“不破楼兰终不还……”
一个刚,一个柔。一个如山崩,一个如水流。两种声音,两种韵味,在夜空中交织,盘旋,碰撞,最后竟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那不再是单纯的山西梆半或沙州调,而是一种全新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充满了张力和生命力的声音。
台下,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吴老教授激动得老泪纵横,喃喃自语:“和而不同,和而不同啊……这才是我们中华文化的真谛!”
苏菲的镜头,捕捉到了一个特写。一个聚义社的年轻演员,看着台上合唱的两位班主,眼眶通红,他一边用粗糙的手背抹着眼泪,一边跟着节拍,无声地张着嘴。
演出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落幕。耿宝山拉着凤三娘的手,一起向观众鞠躬致谢。他转头看着凤三娘,这个昨天他还视作“软绵绵”的女人,此刻在他眼里,却如同这古城里的市楼一般,沉静而巍峨。
“凤班主,”他由衷地说道,“受教了。”
凤三娘只是淡淡一笑:“彼此彼此。”
第二天清晨,车队准备出发。耿宝山带着聚义社全体成员,前来送行。
“陈老板,凤班主,再往西,就是甘肃地界了。”耿宝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陈玄,“那里民风更悍,唱秦腔的,嗓门比我这‘一声雷’还大。你们多加小心。这是我们‘聚义社’祖师爷传下来的护身符,带上,求个平安。”
陈玄郑重地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不是什么玉佩金佛,而是一小块黑乎乎的木头,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义”字。
* “这是……”
“当年义和拳的牌子,传下来的。”耿宝山压低声音说,“不值钱,但提气。遇到事,别怕,咱们唱戏的,骨头得硬。”
陈玄心中一暖,将布包小心收好,对耿宝山深深一揖:“多谢耿班主。这份情,我们记下了。”
车队缓缓启动。聚义社的众人,站在路边,没有挥手,而是齐齐地亮开了嗓子,用山西梆子,为他们送行。那高亢的唱腔,在古城的晨曦中,久久回荡。
车上,王虎还在回味着昨晚的酒和牛肉,对叶尘说:“那帮家伙,人还不错。就是唱戏跟吵架似的。”
叶尘没有理他,他看着窗外,耿宝山和他的徒弟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古城的轮廓里。他忽然觉得,这一趟旅程,比他想象的,要有意思得多。
陈玄坐在前排,手里摩挲着那个小小的布包。平遥这一关,他们不仅闯过来了,还收获了意想不到的友谊和尊重。刘司长的“阳谋”,被他巧妙地化解,并转化成了自己的助力。
但他没有丝毫松懈。
他知道,耿宝山只是一个被人当枪使的耿直艺人。再往西,在兰州,在河西走廊,刘司长和他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还会有更阴险,更毒辣的后手在等着他们。
车队驶上通往甘肃的高速公路。前方,是更加苍茫的天地。黄土高原的尽头,祁连山的雪峰在天际线上若隐若现。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陈玄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那份《活态传承方案》。他在后面,加上了新的一行字:
“与沿途地方戏曲团体建立‘兄弟社’关系,共同开发‘丝路戏曲走廊’文化旅游项目。”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让《沙州行》回家。他要让这条归乡路,变成一条连接所有散落明珠的文化丝带。到那时,他所拥有的,将不仅仅是一个百鸟社,而是整个中国民间艺术的力量。
他抬头望向远方,那片诞生了《沙州行》的土地,正在地平线的那一头,静静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