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已经带了凉意,苏晚星抱着厚厚的素描本,站在图书馆三楼的美术阅览区,指尖反复划过书架上那排“老上海插画研究”的书脊,最后还是空着手退了出来。玻璃窗上凝着一层薄雾,她用指尖划开一道痕,看着外面飘着的细雨,眉头拧得更紧了。
下周就要交《近代插画风格演变》的课程作业,她选定了老上海月份牌这个方向,可核心参考资料——那本1987年版的《沪上旧影:月份牌大师作品集》,在A大图书馆、市图书馆甚至线上旧书平台都找遍了,要么显示“馆内无藏”,要么就是标价炒到了四位数,远远超出她这个靠奖学金和兼职补贴生活费的学生能承受的范围。
“还是没找到吗?”林溪端着两杯热可可走过来,把其中一杯塞进她手里,看着她垮下来的肩膀,叹了口气,“我刚才问了我那个在古籍书店兼职的学姐,她说这本书早就绝版了,全国现存的副本不超过十本,除非有人愿意割爱。”
苏晚星捧着热可可,指尖传来的暖意没能驱散心里的焦躁。她翻开素描本,里面夹着几张潦草的草稿,都是她凭着记忆临摹的月份牌仕女,线条总觉得少了原作那种柔中带刚的韵味。“没有原作参考,作业肯定要砸了,”她声音低下去,带着点委屈,“张教授对这个方向特别严格,要是过不了……”
话没说完,手机震了一下,是顾景然发来的消息:“在忙吗?刚才路过奶茶店,给你带了杯热芋泥波波,现在去画室找你?”
看到消息的瞬间,苏晚星眼底的阴霾散了点,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回复:“我在图书馆,有点烦,作业的参考资料找不到了。”她抬头跟林溪说“景然要过来”,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期待,连刚才皱着的眉梢都软了下来。
林溪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替某个藏在暗处的人不值,却没再多说——这阵子她劝过苏晚星好几次,让她别太把顾景然放在心上,可每次都被苏晚星用“景然只是性格外向”“他对我挺好的”挡回来。她抿了口热可可,目光不经意扫过阅览区入口,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手里攥着一个旧帆布包,眼神落在苏晚星身上,带着点她看不懂的落寞。
是陆沉渊。
他刚才在二楼的物理阅览区查资料,听见苏晚星和林溪的对话,脚步就挪不开了。“《沪上旧影》”这四个字,他记在了心里——上周帮苏晚星修电脑时,他无意间看到她浏览器的历史记录里,全是这本书的搜索结果,当时就默默记了下来,这几天一直在帮她找。
刚才林溪说“全国现存副本不超过十本”,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一个旧书爱好者论坛上看到的帖子:苏州观前街有家叫“拾光书屋”的老店,老板晒过这本《沪上旧影》的封面,说愿意低价转让给真正需要的人。
陆沉渊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指节泛白。苏州离A大所在的城市有两个小时高铁车程,明天是周六,他本来要去学校附近的西餐厅兼职——那是他攒钱买新画板的钱,苏晚星上次说她的画板边缘裂了,他想偷偷给她换一个。
可现在,画板的事好像没那么重要了。他看着苏晚星低头回复消息时,嘴角那点藏不住的笑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又酸又软——只要她能开心,少赚几天兼职费,好像也没什么。
“我先回去了。”陆沉渊没再停留,转身往图书馆外走。帆布包里还装着他刚借的物理竞赛题集,书页被他攥得有点皱。走出图书馆大门,细雨打在脸上,有点凉,他却没觉得冷,掏出手机快速查了明天最早一班去苏州的高铁——早上六点零五分,抵达苏州站刚好七点半,赶在书店九点开门前能到。
他又给西餐厅的老板发消息,说自己周六临时有急事,能不能请一天假。老板很快回复:“周六是高峰期,你要是不来,这个月的全勤奖就没了,而且以后可能没法再排你的班了。”
陆沉渊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手指在键盘上敲下“谢谢老板,抱歉给您添麻烦了”。他关掉聊天框,把手机揣回兜里,抬头看向美术学院的方向——苏晚星等会儿应该会去画室,他得赶在她之前,把书拿到手。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天还没亮,陆沉渊就背着帆布包出了宿舍。宿舍楼下的铁门还没开,他翻栅栏时不小心勾破了牛仔裤的膝盖,露出的皮肤蹭掉了块皮,渗出血珠,他却像没察觉一样,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快步往地铁站跑。
高铁上,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掏出手机搜“拾光书屋”的路线,才发现从苏州站到观前街,还要坐四十分钟公交。他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昨晚为了赶完物理作业只睡了三个小时,此刻困意涌上来,可一想到苏晚星拿到书时可能会有的表情,他又瞬间清醒了。
九点整,陆沉渊站在“拾光书屋”门口。老店藏在一条窄巷里,木质门楣上挂着褪色的招牌,推门进去时,风铃叮当作响。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戴着老花镜整理书架,看到他进来,抬头笑了笑:“小伙子,找什么书?”
“您好,我找《沪上旧影:月份牌大师作品集》,1987年版的。”陆沉渊声音有点发紧,怕书已经被别人买走。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牛皮纸包,打开来,里面正是那本深蓝色封皮的书,封面上的仕女图虽然有点磨损,却依旧清晰。“你倒是赶得巧,昨天还有个收藏家来问,我没舍得卖,”老人把书递给她,“看你不像那些炒书的,是真要研究这个?”
“嗯,帮我朋友找的,她要做课程作业。”陆沉渊接过书,指尖碰到粗糙的封皮,心里一阵踏实。他掏出钱包,里面是他这几周兼职攒的八百块,本来是准备买画板的,现在刚好够付书钱。
付完钱,他小心地把书放进帆布包,又跟老人借了张包装纸,仔细包了两层,怕路上被雨淋湿。走出书店时,天又开始下雨,他没带伞,只能把帆布包护在怀里,快步往公交站跑。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衬衫,贴在背上,凉得刺骨,可他怀里的书却被护得严严实实,连一点潮气都没沾到。
回程的高铁上,陆沉渊坐在窗边,打开那本书仔细翻了翻。里面是繁体竖排的文字,还有很多珍贵的彩插,他怕苏晚星看不懂繁体,又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把书中重点章节的内容用简体字抄下来,旁边还标注了自己查的背景资料——比如某个月份牌大师的生平,某幅作品的创作背景。
抄到一半,他的手指顿了顿,又从包里拿出一支荧光笔,在苏晚星可能会用到的插画页角做了标记,动作轻得像在呵护什么珍宝。邻座的阿姨看他这副认真的样子,笑着问:“小伙子,给女朋友抄的吧?这么用心。”
陆沉渊的脸颊瞬间红了,连忙摇头:“不是,是帮同学……”话没说完,心里却悄悄泛起一丝甜——如果能成为她的男朋友,好像也不错。
下午三点,陆沉渊终于回到了A大。他没回宿舍,直接去了美术学院的画室。帆布包被雨水泡得有点沉,里面的书被他护得好好的,只是他的衬衫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冷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画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苏晚星的声音,带着点雀跃:“景然,你看我刚才画的这张,是不是比之前好点了?”
“挺好看的,”顾景然的声音懒洋洋的,“不过月份牌的线条要更柔一点,你这里太硬了。”
陆沉渊站在门口,手停在门把手上,突然有点不敢进去。他怕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被苏晚星看到,更怕她知道自己为了这本书跑了这么远,会觉得有负担。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湿哒哒的衬衫,又摸了摸怀里干燥的书,深吸了口气,把帆布包调整到前面,才轻轻推开门。
“陆沉渊?你怎么来了?”苏晚星看到他,有点惊讶,目光落在他湿了的衬衫上,皱了皱眉,“你没带伞吗?怎么淋成这样?”
陆沉渊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注意到他淋雨了。他连忙扯了扯衬衫,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刚才路过,有点急事,没顾上躲雨。”他把帆布包递过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对了,前几天去苏州找我亲戚,在旧书店看到这本书,好像是你在找的那个,就顺手买了,给你。”
“《沪上旧影》?”苏晚星眼睛一下子亮了,快步走过来接过帆布包,打开包装纸看到那本深蓝色封皮的书时,惊喜得叫出了声,“真的是这个!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她捧着书,指尖轻轻摩挲着封皮,眼底闪着光,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
陆沉渊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的疲惫和寒冷瞬间烟消云散。他笑了笑,声音放轻:“刚好碰到,就给你带回来了。你要是用得上就好。”他没提自己是特意去找的,没提自己为了买这本书推了兼职,更没提自己淋了一路的雨。
顾景然走过来,凑过来看了看书,语气随意:“这么老的书,你还真能找到。晚星,这下你作业有着落了,下周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他说着,自然地搭在苏晚星的肩膀上,完全没看陆沉渊一眼。
苏晚星点头,注意力全在书上,没注意到顾景然的动作,也没看到陆沉渊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握着帆布包带子的手又开始收紧。她翻开书,看到里面夹着的简体字笔记,惊讶地抬头:“这里还有笔记?是你写的吗?”
陆沉渊的耳尖红了,连忙摇头:“不是,是书店老板夹在里面的,我看对你有用,就没拿出来。”他不敢告诉她,那些笔记是他在高铁上抄了两个小时的结果,怕她觉得他多此一举。
“老板也太好了吧!”苏晚星拿起笔记看了起来,眼神里满是感激,“有了这个,我作业就不用愁了!陆沉渊,太谢谢你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了,”陆沉渊连忙摆手,“就是顺路买的,没多少钱。”他怕她真的转钱,自己会忍不住说出真实价格,更怕她知道这本书花了他多少心思。
“那怎么行,”苏晚星掏出手机,“你告诉我多少钱,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就在这时,顾景然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语气不耐烦:“知道了,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他对苏晚星说:“我社团那边有点急事,得先走了,你先看书,下周我们再细聊。”
“好,你去吧。”苏晚星抬头冲他笑了笑,目送他离开,才又转头看向陆沉渊,“刚才说到钱……”
“真不用,”陆沉渊打断她,语气比刚才更坚决了点,“就当是谢谢你上次帮我占图书馆的位置。”他找了个借口,其实上次苏晚星帮他占位置,只是因为林溪让她顺便占的,他却把这个当成了“报恩”的理由。
苏晚星见他坚持,也没再勉强,只是把书抱在怀里,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好吧,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陆沉渊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暖烘烘的,连身上的寒意都散了。他点了点头,没再多留:“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走出画室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给梧桐叶镀上了一层金边。陆沉渊摸了摸口袋里空空的钱包,又低头看了看膝盖上破了的牛仔裤,心里却一点都不觉得亏——刚才苏晚星笑的时候,眼里像有星星,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幅画都好看。
他慢慢往宿舍走,路过食堂时,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正好看见苏晚星和顾景然坐在靠窗的位置,苏晚星正把那本《沪上旧影》递给顾景然,语气带着点骄傲:“你看,我找到这本书了,是一个朋友顺路帮我带的,里面还有笔记,特别实用。”
顾景然接过书,随意翻了两页,就放在了一边,拿起菜单递给她:“先点菜吧,我饿了。对了,下周的作业,你先把框架搭好,到时候我直接用你的框架改改就行,我最近社团事多,没时间。”
苏晚星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啊,那我这周多花点时间。”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能帮到顾景然,是件开心的事。
陆沉渊站在食堂门口,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的画面,手里的帆布包带子被他攥得变了形。刚才苏晚星说“一个朋友顺路帮我带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不疼,却酸得他喉咙发紧。他看着顾景然把那本他跑了几百公里、淋了一路雨买回来的书随意丢在一边,看着苏晚星毫无怨言地答应帮顾景然写作业框架,心里那点刚才被温暖填满的地方,慢慢凉了下去。
他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沉重了很多。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一道抹不去的痕迹。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想起早上西餐厅老板说的“以后没法再排你的班了”,又想起苏晚星刚才那副完全没意识到他付出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累。
可他又没办法真的放下——刚才在画室,苏晚星抱着书笑的时候,他心里明明说过“下次再也不这么傻了”,可现在,他却已经在想,下次她要是再需要什么,他还能不能帮她找到。
走到宿舍楼下,陆沉渊掏出手机,看到林溪发来的消息:“刚才在食堂看到顾景然了,他跟他朋友说‘苏晚星那本《沪上旧影》刚好能当作业参考,省得我自己找资料了’,你说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陆沉渊盯着消息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又删,最后只回复了两个字:“没事。”
他收起手机,抬头看向美术学院的方向,画室的窗户亮着灯,苏晚星应该还在里面看书。他轻轻叹了口气,把帆布包甩到肩上,转身走进了宿舍楼。他没看到,林溪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看着他的背影,皱着眉,眼里满是心疼——她刚才还看到陆沉渊的牛仔裤破了,膝盖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却没跟苏晚星提一个字。
而此刻的画室里,苏晚星正捧着《沪上旧影》,仔细看着里面的插画,突然发现某一页的页角,有个淡淡的指印,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个指印,心里莫名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刚才陆沉渊递书给她的时候,手指好像也是这样,有点凉,却很用力。
她摇了摇头,把这点奇怪的感觉抛开,拿起笔,开始按照书中的插画修改自己的草稿。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画室里的灯光暖黄,她完全没意识到,那本被她视若珍宝的书里,藏着一个男生跨越几百公里的奔波,和一份不敢说出口的、沉甸甸的喜欢。
而宿舍里的陆沉渊,正坐在书桌前,用碘伏擦拭膝盖上的伤口。酒精碰到伤口时,疼得他龇牙咧嘴,可他却盯着桌上那张没来得及送给苏晚星的画板宣传单,嘴角又轻轻勾了起来——虽然兼职丢了,画板暂时买不了,但至少,她的作业有救了。
只是他不知道,这份小心翼翼的守护,在未来的日子里,还会被忽略多少次;而那个此刻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孩,还要多久,才能看清他藏在“顺路”“巧合”背后的,那颗滚烫的心。